“幺鸡。”刘泊的这一声轻唤甚至称得上温柔,他拍了拍孟肴的脸蛋,孟肴一阵恶寒,心里突突地不安跳动起来。刘泊侧身一步,露出了身后巨大的蓝色塑料垃圾桶。那是每个班级上都会有的集体垃圾桶,厕所也会配备一个,放在厕所之间狭窄的工具间里。
刘泊略带遗憾地说:“你把女厕所垃圾筐里的垃圾都倒进来,我们就放你走。”
刘泊长着国字脸大浓眉,乍一看是很正直的模样。只是他看人时候眼睛老会滴溜溜地不停转,笑的时候眼里却往往没有笑意,叫人很不舒服。他对着孟肴笑了一下,补了一句:“站不起来允许你爬着收集。”
孟肴勾起了人性里与生俱来的黑暗面。
人们喜欢看孟肴在这过程中丰富生动的表情变化,他抽抽搭搭的样子、手足无措的样子、苦苦哀求的样子、疼痛难忍的样子,他的皮肤很白,一激动脸上就会浮现薄薄的茜红,像柔软脆弱的春桃花瓣。他披着男性的身份,却开出女性的楚楚动人。这种矛盾的特质交织出一种另类的美,彼时这些幼稚的少年并不懂这么多,他们只是爱上了欺负“幺鸡”的感觉。那样爽快而奇妙的体验,给枯燥的校园生活带来了无限的惊喜与乐趣。
在他们心中,孟肴不是人,只是一个玩物——人人都在捉弄他呀,所以我为什么要有罪恶感?
孟肴把收集好的垃圾桶放在女厕所的门口。他已经可以勉强靠着墙站立了。孟肴感觉自己的手从指尖往手臂一阵一阵地发麻,他不敢抬头看任何人,只是低声嗫嚅道:“我......我可以......走了吗?”
“当然可以。”也许是因为人多,刘泊此番对他的态度一直算好。孟肴悄悄舒了一口气,身边却突然伸出了几双手拽住孟肴,孟肴错愕地抬头,只见刘泊对他露出一个近乎怜悯的笑容。
“我们送你一程。”
在众人肆意的怪笑中,孟肴被丢进了垃圾桶里。垃圾桶里大多是用过的卫生巾,那一片片的卫生巾上都是颜色或深或浅的红色经血,散发出一股奇怪的气息。垃圾桶一颠一荡,孟肴在这些秽物之上起起伏伏,一切的笑声、尖叫都飘远了,恐惧与屈辱也在麻木中褪色,孟肴居然萌生出了一丝宁和的困意。被这潮湿而又温暖的经血环抱,他仿佛与女性相连。回到了子宫里,回到了孕育他的最初。
他是耻辱,从这里出生,也想在此刻死去。
第7章
连续几日大雨,周三难得放晴了。做完早操,高二所有班的纪律委员都被留了下来。
孟肴排在队伍的最边上,没什么存在感。他一直仰望着台子,晏斯茶正站在上面。他的校服一点褶皱也没有,妥帖周正地穿在身上,挺拔颀长的身子在晨风中显得有些单薄。台下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晏斯茶身上,他却只埋着头看地面,细碎的额发挡住了眼睛。
他明明站在这里,好像又不在这里。遥远的距离感。
台上还站了一个高三的学姐,是学生会的会长。
那个学姐戴着眼镜,反光的镜片缓缓扫视过每一个人,“你们应该都听自己的老师说过了,这几天学校要进行晚自习检查,这件事要引起高度重视,所以这次由我们两个会长亲自带领。”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晏斯茶,“现在加上我和副会长两个人一共十个人,两两一组,一组负责一天轮岗,为期两周,懂了吗?”
她说完这话,晏斯茶就从台子上跳了下来,他目不斜视地从孟肴的身边走过去,冷淡地问道:“谁想和我一组?”
除了孟肴,所有人都积极地举起了手。
晏斯茶低咳了一声。他又从队伍头缓缓走到了队伍尾,堪堪停在了孟肴身边,“谁没考过勤?”
这次只有孟肴一个人颤颤巍巍地举起手。
“那我就带带没有经验的同学。”晏斯茶声音里像带了笑意,他拍了一下孟肴的肩膀,却没有看孟肴,转身回到台上。
会长也钦定了一个搭档,很快他们就散队了。晏斯茶正好走在前面,孟肴犹豫了一下,加快步伐跟了上去。
“会长。”孟肴在晏斯茶身后轻轻唤了一声,晏斯茶似乎没听见,孟肴又提高音量叫了一声,“晏、晏斯茶。”
他叫完名字脸就红了。莫名其妙的羞愧,像犯了什么罪。
晏斯茶稍微侧了一点头,斜瞄了孟肴一眼,镜子般的眼睛,只能照射出孟肴的窘态。“会长,谢、谢谢你选了我,但我还是……”
“为什么不举手?”
孟肴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他在指刚才组队的事。
“我怕做不好,耽误你时间。”孟肴说话战战兢兢,一副窝囊样,“要不我还是跟A班的纪律委员换吧,他跟你一个班,也比较方便。”
“你讨厌我?”
晏斯茶突然停下脚步,孟肴差点撞在晏斯茶肩膀上。
“不不!怎么可能……”
“那你是怕我?”不知为何,孟肴竟听出了对方话里的一丝委屈。
怕吗?倒不如说是尊敬,太过在意就会变得畏手畏脚,某种层面上来说,确实是“怕”。
晏斯茶以为孟肴默认了,扭头就走,步子颇快,不知道在和谁赌气。
“会长?”孟肴下意识地跟上去,晏斯茶头也不回,“别跟着我。”他的声音带着晨风的凉意,冻得孟肴停滞在原地。
“好的,好的。”孟肴一边念叨着一边自顾自地点头,好像在表达他对命令的忠诚。
说变就变。是啊,晏斯茶怎么可能和“幺鸡”做朋友呢?他心里又有一点小小的埋怨,既然如此,又何必要选自己做搭档?让他有了一丝奢望。
日子平淡如水地过去了,孟肴又回到了独自记录生活的日常,只是他的日记里多了一个晏斯茶,他偶尔会在体育课上或者早会看见他。孟肴记录着和对方有关的一切琐碎,毫不吝惜地赞美他。
孟肴感觉自己是卡西莫多,而晏斯茶呢?他该是弗比斯与艾丝美拉达的结合体,他是那样的光芒万丈,宛如一个海市蜃楼的梦。
周四晚自习的时候,孟肴正趴在桌子上写作业,肩膀突然被人轻轻一拍。
晏斯茶安静地站在后门口,孟肴会意地站起身。和上一次的感觉不同,晏斯茶这次的动作处处透露着疏离。二人沉默得检查完高二,轮到H班的时候,孟肴躲进了走廊逆光的角落里,晏斯茶也体贴地什么都没说。
孟肴想到自己还欠晏斯茶的人情,便鼓起勇气叫住了他:“会长,要不你先回去休息吧,剩下的两个年级我来就行了。”
晏斯茶慢慢回过头,他的脸一般在明一半在暗,有种阴郁的骨感。
“你敢吗?”
刚才一路检查下来都是晏斯茶在进班级数人数、向班长核实,而孟肴只是像个摆设般在门口等待。要进入教室里在众目睽睽下清点人数,对孟肴来说的确是个挑战。
“没关系,”孟肴不自觉挺直了脊背,他用力地点了点头,仿佛在自我鼓气,“交给我吧!我会尽可能像你那样……”
晏斯茶发出了一声轻嗤,他突然伏下身子凑近孟肴的脸,“像我那样?孟肴,你真知道我是什么样的?”
太近了,孟肴甚至能数清他长长的睫毛,孟肴后撤了一步拉开距离,但眼神依旧维持着对视,“我虽然不了解你,但我至少知道你是个很优秀的人。”
你是我的榜样,是我不可企及的目标。
他的声音变得有些辽远,好像在自言自语:“有些时候我在想,倘若我能及你一半好,我也就……”他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头也垂了下去,后面的话消失在发干的喉头。
许是孟肴的夸奖太过诚恳直白,晏斯茶忍不住移开了目光。他以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修长的手指点了点下一间教室:“下一个班,你去试试?”
孟肴瞪大了眼睛,下一秒,他对着晏斯茶笑了起来,两个酒窝在脸颊上荡开。
“嗯!”他颇有些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到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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