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妄言(143)

　　一群人吵吵嚷嚷地乱作一团离开了，很快，浴室里只剩下她一个。

　　她怔怔地站在满是鲜血的浴室里，踩在脚上的拖鞋也被地上积起来的水流染成了红色。这里面有姜森的血。

　　花洒还在源源不断往外放着水，地上的红色水面泛起道道涟漪，她的面容倒映在水面中，影子被冲刷扭曲到再也看不真切。

　　-

　　柳林帆等了一晚上，都没有等来颜栎的电话。他拨过去，颜栎那边也不接。

　　他就知道，一定是出什么事情了。

　　再一次接到颜栎的电话时，是第二天下午。

　　他开口第一句就是：“姜森自杀了。”

　　一句话，柳林帆手机掉在了地上，眼前一黑，腿登时发了软，跌坐在地。他的胸口骤然涌上一阵剧痛，痛到他紧紧抓住胸口处的衣物，可还是没有减去一分疼痛，好半天，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竟然无意识屏了呼吸。

　　颜栎在电话里给他说了医院的地址，他连忙起身前往，在颜栎的帮忙下，他来到了姜森的单人病房。

　　姜森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没有醒来，和以往张扬肆意的模样不同，他套着一身病号服，脸上没有丁点血色，下半张脸罩着氧气面罩，脆弱到仿佛下一秒就会如水雾一般消散，如果不是他胸膛在微微起伏，他的样子几乎和死人无异。

　　柳林帆一看到他这个样子，眼眶一热，不受控制的眼泪就涌了出来。

　　颜栎道：“送来的时候他已经休克，好在抢救过来了，中午的时候醒了一会儿，然后又睡下了。我想他应该挺想见到你的，你有什么话就好好和他说吧，我在外面守着。”

　　柳林帆鼻尖通红，闻言点了点头。

　　颜栎走后，病房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只是一个站着，一个躺着。

　　一个醒着，一个睡着。

　　柳林帆走到床边上，姜森放在被子外面的手背上插着留置针正在输液，手腕上缠着厚厚的绷带，隐隐有血色透出。

　　柳林帆去摸他的手，一片冰凉。

　　他双手包住姜森的手，往他掌心里哈气，试图让他暖和一点。可是渐渐的，他力气骤失，额头抵住姜森的手背，无声抽泣着，眼泪一滴一滴砸在地面上。

　　柳林帆哭的眼尾通红。

　　“姜森？”

　　他喊他，姜森没有反应，眼睫都没有动一下。

　　柳林帆轻声道：“我在这里了，姜森。”

　　“你睁开眼睛看一下我。”

　　姜森没有醒。

　　柳林帆就这么握着他的手，一直陪着他，和他说话。

　　过了差不多一个多小时，姜森的睫毛颤了颤，他睁开了眼睛。

　　柳林帆立即凑过去，小声喊他：“姜森？”

　　姜森眼神半天才在他脸上聚焦，他干裂的嘴唇在面罩里动了动，柳林帆知道他是叫了自己的名字，连连点头，道：“我在，我在这里。”

　　姜森没有受伤的左手微微动了动，似乎想抬起，可是没有力气，柳林帆立即抓住他的手，脸颊贴到他掌心里，道：“小舟在这里，我哪里也不去了。”

　　姜森虽然睁开了眼睛，但好似仅仅只是睁开了眼睛，并没有什么意识。

　　他眼泪一滴滴往下滚落，沾湿了他的脸颊，濡湿了姜森的手掌，他鼻子塞住了，哽咽道：“等你好了，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去哪里都可以……”

　　“我和你走，姜森，我跟你走。”

　　姜森精神不好，醒了一会儿就又睡了。他见到了柳林帆之后，就下意识一直紧紧抓着他的手，睡着了也用全力抓着，没有再放开。

　　以姜森现在的力气，柳林帆挣脱易如反掌，可他没有挣脱，反而抓得更紧。

　　颜栎和他讲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

　　姜森在花店和柳林帆分别之后，回到家就割了手腕，如果不是颜栎及时赶去，姜森现在就已经被装在雕花的罐子里了。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这样问颜栎。

　　“被生母以死相逼，逼迫他和一个不爱的人结婚，如果他没遇到你，他很可能会妥协，可是谁能想到……”颜栎叹了口气，“他家里的情况比较复杂，我想他的压力应该已经积压到快要让他崩溃了。他去找你和你说了什么？”

　　“他要我……和他走。”柳林帆喉咙好似哽住，几乎是用气音说出来的，“我没答应。是不是因为这样，所以他才……”

　　颜栎道：“不是，你千万不要自责。姜森这小子脾气我知道，他把你看得比他自己还重要，如果他知道他做了这种事会惹你难过，他断不会这么决绝。所以……”

　　接下来的话他没有再说。

　　柳林帆也明白了。

　　姜森本就站在崖边摇摇欲坠，他紧紧抓着柳林帆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可是他的拒绝，让姜森再也坚持不住，是他把姜森推下了无底深渊。

　　姜森放开了他，选择去死来让自己解脱，他这么做，是因为他觉得，就算他死了，柳林帆也不会为了他的死而难过。

　　他觉得，小舟不要他，也不在乎他了。

　　既然如此，那这世上也没有值得他留恋的东西了。

　　单人病房的椅子上放着姜森穿过的那身带血的西服。

　　柳林帆看到西装胸前口袋中的那朵深红蔷薇，痛心入骨。

　　姜森当天在店里和他说的最后那一句话，是不是就在和他道别？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决定那么做了吗？

　　衣服旁边，放着一块手表。是他送给姜森的那一块。

　　颜栎注意到他的视线，道：“这块手表他一直戴着，他很爱惜，就算失去意识了，也没舍得让手表沾上血，完好无损，是你送他的吧。”

　　半晌，柳林帆才沉默地点了点头。

　　“他的父母呢？”柳林帆从进来到现在，都没有看到他们。

　　颜栎说：“他母亲身体本来就不好，又目睹了姜森自杀的场面，吓病了，也在住院，他父亲正在照顾她。要不然我也不会有机会把你带到这里来。”

　　那，即便经历了这么多事……姜森还是被一人留下了吗？

　　他的家人，他的父母，没人……管他吗。

　　「我爸妈不爱我，他们真心爱的人只有我哥哥。」

　　姜森当时和他说的这句话，他现在信了。

　　姜森后来又醒了几次，当他确认自己每次醒来都能看到柳林帆的时候，他终于露出了一抹真切的由心而发的笑意。

　　姜森恢复的这两天，柳林帆白天一直都陪着他，晚上把他哄睡着了才会离开，第二天一早又风雨不动地过来见他。

　　他养了几天就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柳林帆会陪着他在医院楼下散步，晒晒太阳。两人一起坐在长椅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

　　姜森似乎是想来牵他的手，可是伸出来些许，怕柳林帆不高兴，就又收了回去。柳林帆看见了，主动把手放进了他的掌心，紧紧握住。

　　姜森一怔。

　　柳林帆就对他笑。

　　他轻声喊他：“小舟？”

　　柳林帆歪着头，柔声问：“什么事？”

　　“你……”

　　“你之前和我说过，让我和你走。你当时意识不清，我的回答你可能没听到，所以我现在重新说一次，”柳林帆目不转睛望着他，“姜森，我跟你走，我愿意和你去任何地方，所以……你要快点好起来。”

　　姜森瞳孔微微颤动。

　　“以后你不能再做这种事了，你不可以再让我这么伤心了，知不知道？”

　　“你在为我伤心吗？”姜森垂眸，愈发握紧了柳林帆的手，他道：“可我之前，做了那么多让你难过的事情……”

　　柳林帆打断他：“过去吧。”

　　姜森愣愣的，像是没了思考能力。

　　“以前的事，都让它过去吧，不想了，都是要往前走的，我们往前看，”柳林帆鼻子一酸，声音也带了微微颤抖的哭腔，“你说你喜欢我，那你就得一直喜欢我，不能半途而废，你如果保证能永远做到，之前的事情，我会全都忘掉。我们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