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学校门口,瞧见路那头人影攒动,隐有火星明灭,蒋楼当是隔壁职校的又来这一代打牙祭,待走近些,才看见他们中间围着一个人。
一米七多的个头,脖子细长,眼睛很大。许是被吓的,他蜷着肩膀后背贴墙,本来就白的皮肤更加苍白,显出几分狼狈和滑稽。
正是同桌黎棠。
既然到了校外,就没必要再表现友好。蒋楼收回视线,双手插兜,垂眼快步走过。
刚走出去几步,听见身后传来黎棠颤抖的声音:“就,就这些了,这块手表不值钱,真的……”
他总是用“真的”来强调自己没有说谎。
可惜说服力约等于零,那帮混混并不相信,拉扯纠缠的动静传来,伴随黎棠的痛呼。
蒋楼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似乎,并没有什么报复的快感。
此刻的黎棠后悔极了。
后悔今天戴这块表出门,表不算贵,但是是张昭月送的。也后悔没把阿姨的叮嘱当回事,在校门口多等一会儿又不会怎么样。
堵他的几个混混应是盯他很久了,刚还问他今天怎么没有奔驰车来接他放学。
他的反抗像笑话,拼尽全力也敌不过为首的那个混混擒住他胳膊的一只手,眼看手表就要被从腕上摘下来,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在不到两米的地方站定。
几个混混闻声扭头,为首的那个不耐烦道:“滚远点,别多管闲事,信不信哥几个连你也——”
没等他说完,蒋楼的拳头就劈头盖脸砸了过来。
出生在首都治安最好的地区,从小念私立学校的黎棠,第一次亲眼目睹别人打架。
准确地说是打人和挨打。蒋楼的招数看不出有多上乘,或许胜在他反应快,力道也足,拳头砸在皮肉上的声音敦实,振得黎棠心脏都在抖。
只三两拳,那混混就被打趴在地。其他几个也是花架子,见老大如此轻易被制服,都吓得不轻,蒋楼还没转过身,他们就往后退了老远。
那混混老大撑着地面站起来,啐出一口血沫:“你妈的——”
人刚上前两步,就被蒋楼飞起一脚踹中腹部,哐地倒回地上。
这下再也站不起来了。
待那帮混混互相搀扶着走远,黎棠才回过神来,把被扯下来的手表揣进口袋,快步追上去。
蒋楼走得很快,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黎棠甚至猜他连救的是谁都没看清。
“你怎么样?”黎棠想起刚才借着路灯光看到的一幕,急问,“我看到你手臂有伤,他们不是没碰到你吗?”
没等到回答,蒋楼突然停住脚步,黎棠惯性地往前冲了好几米。
刹住车,黎棠几分窘迫地转身。闯入视野的是不远处的路灯下,蒋楼孤身而立,初秋的晚风微凉,衣服被吹得贴住身躯,令他整个人显得颀长而单薄,也拂起额前碎发,露出完整的一双眼眸。
他眼窝微凹,因此眼睛显得深邃,瞳仁黑白分明,即便不沾任何情绪,也能轻易让人联想到涨潮前的平静海面,或者一碰就碎的镜子。
“在试探我吗?”
“……什么?”
“别装了。”蒋楼说,“你知道我是谁。”
而此刻黎棠的注意力被其他吸引,思绪掉入漩涡,打着转飘远。
他想,好像总是会有互相冲突的特质集合在面前的人身上,比如隐秘暗藏的危险,和濒临破碎的脆弱。
让他想到那段“踩雷”歌词的后两句。
You wish you felt better,
(你希望自己能好些)
You wish you felt better.
(你希望自己能好些)
又想起班长说过,没有人会不喜欢他。
即便他有缺陷,不完美,像今天的残月。
黎棠忽然觉得,歌词应该是这样——
I wish you feel better,
(我希望你能好些)
I wish you feel better.
(我希望你能好些)
没有人会不喜欢他。
没有人不希望他好一点。
作者有话说:
I dont want to waste my days thinkin it over出自Anadara的歌Saving Love
Your ears are wrecking, Your hearing damage出自Thom Yorke的歌Hearing Damage,这首是电影《暮光之城2:新月》的插曲
第5章 表白吗
黎棠听不懂蒋楼说的话,什么“别装了”?难道深夜被打劫,应该表现得更害怕一些?
至于“你知道我是谁”,黎棠思来想去,萌生出一个猜测:“难道你以前,跟他们是一伙儿的?”
回到家里,躺在床上的黎棠反复回味蒋楼当时的表情,想破头也只品出一丝疑惑,还有几分不明显的一言难尽。
这次又没顾上说谢谢。
不擅长受人恩惠的黎棠打好腹稿,躲在卧室里练习好几遍才出门,想着今天坐下就向蒋楼郑重道谢。
却没想到刚进教室,坐在第二组第三排的李子初向他招手,示意他过去。
“刚刘老师来班上了,说从今天开始你跟我坐一起。”李子初笑着说,“你好啊,新同桌。”
晨读课一下,黎棠就往教室后排去。
然而晚了一步,后排几个男生,连同蒋楼,早在打铃前几分钟就离开教室,前排的同学说他们被语文老师叫去搬教辅书了。
黎棠硬着头皮去办公室问班主任。
“是蒋楼一大早找我拜托我给你换到前面的座位呀。”刘老师说。
“可是我没想要换到前面。”
“他说你近视,上课看不清黑板。”
“……”
近视两百度,上课看板书确实要戴眼镜的黎棠顿时语塞。
刘老师推推眼镜,上下打量他:“而且你个子不算高,坐那里正好。”
一米七出头的黎棠彻底无话反驳。
虽然还是觉得奇怪——突然换座位,难不成还是因为那首“踩雷”歌?
可是他昨天晚上还救了我,不像因为一首歌记仇的样子啊。
更郁闷的是,黎棠发现连说声谢谢都寻不到机会。
不知是故意还是凑巧,这两天课间,蒋楼要么在睡觉,要么不见人影,连收发数学作业的时候都鲜少出现,都是他的新同桌霍熙辰代替他。
霍熙辰原本是李子初的同桌,换到最后一排整个人变得开朗,走路都眉飞色舞哼着歌。因此当黎棠找到他时,他一脸警惕:“干吗,我可不跟你换回去啊。”
好像第四组最后一排,或者说蒋楼的身边,是什么风水宝地。
悬而未决的事,总能轻易让郁闷转化为焦虑。
黎棠开始频繁揉左手腕的伤痕,那天晚上混混老大抢他手表的时候留下的瘀伤。
先是用手指戳,肿胀的皮肤组织失去原本的弹性,按瘪下去好几秒才恢复平整。
反复几次,那块皮肤像有了自己的意识,渐渐麻木,失去痛觉。黎棠便开始掐,用指腹,用指甲。
他指甲短,掐下去的痛感也是钝的,足够让身体一麻却不会很疼,这程度对他来说刚刚好。
就这样掐了两天,是家里阿姨无意中发现黎棠手腕上的伤非但没好转,反而有更严重的趋势,才慌忙给他涂了药。
还告诉了黎棠的父亲。
黎远山这次来叙城,表面上是为了看妻儿安顿得如何,实际上还是为了谈生意。
因此黎棠直到他来的第三天才见到人。
清晨的餐桌上只有父子二人,黎远山一脸应酬过后宿醉的疲懒,瞥见黎棠手腕显眼的淤青,才想起来问:“手怎么弄的?”
黎棠早就编好了:“摔了一跤,手撑了下地面。”
黎远山便提醒他注意安全,没事不要总往外跑,多待在家里陪妈妈。黎棠应下了。
又问他:“在新学校怎么样,有没有交到新朋友?”
不知怎么的,黎棠想到了蒋楼。
虽然他和他应该不算朋友。
“当然。”黎棠一本正经地说,“交了很多朋友,我都不想离开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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