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满米张了张嘴,杨杜鹃又挥过去一个巴掌,哭骂道:“如果你能说话,就给我说你是女人。”
老乔想过去拦,杨杜鹃忽然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给我说你是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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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十点 加更一章
第24章 分手(一)
本来那个“一石二鸟”的计划是不会出大的纰漏的。老乔后来想。只要王垠丘和齐满米在差不多时间拿着那张结婚证明再去把婚离掉就可以了。但是后来是王垠丘不舍得齐满米离开,齐满米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事情于是暴露在一场洪水当中。洪水一直冲到那年九月,受灾人数不计其数。他们还不是联手骗房子那么简单,他们是同性爱。
梁阿宝记得洪水退潮前的那几个月,轻工学院上下都在窃窃地讨论着这件事。他们组织着自己的记忆,在回忆里想起王垠丘还会亲密地搂着那个穿裙子的男孩子同进同出。现在想来那场景十分吊诡。他们靠在学校食堂门口,大家说着看不出来王垠丘居然是这种人。怪不得婚是匆匆结的。听说结婚的时候,那个男孩都还没成年,恶心,真恶心。
梁阿宝靠在食堂斑驳的黄色门框边,透过闷闷的雨帘,看见王垠丘走进对面大楼的校长办公室。
王垠丘承认,结婚是假的。那个男孩也是被他逼迫的。他抬头,睁着整晚没睡的眼睛说:“一开始只是为了要房子。然后跟他住在一起,我又有喜欢男人的精神疾病,所以后来就也有...”
校长看着他问:“所以谣传你和他还有不正当关系也是真的?”
王垠丘垂头看着自己的手,说:“算是吧。他是受害者。”
梁阿宝不知道这些办公室的谈话后来又是怎么传出来,传出来之后又在轻工学院每个人的嘴巴里咀嚼吞咽一遍,然后被吐在地上。校长和王垠丘说:“学校是肯定会严肃处理你的事,不是收回房子那么简单,你知道的吧?但是,我还是建议你先治病。”
王垠丘愣神看着校长办公室侧柜上的花瓶,里面空空如也。他有点惨然抬头说:“好。”
梁阿宝后来在春晓苑楼下还看到过几次王垠丘,在他还没被精神病院的车拉走之前。他打包了两只行李袋交给一个朋友。老乔把行李袋扔进车后座,带给齐满米。老乔和齐满米说:“明天一早乔哥给你买火车票,你先去找巧儿姐的一个表姐安顿下来好不好?”
齐满米看着地上的行李袋,没有碰。从派出所出来,老乔就把他带回了自己家。齐满米整晚整晚不睡,哭着问老乔:“王垠丘是不是很生气?他不让我回春晓苑了吗?我能不能打电话给王垠丘...”
齐满米盯着自己的行李,眼泪又簌簌地落了下来,他说着:“乔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当时,我只是想回办公室拿我的花瓶...我不知道会这样...”他大哭起来,“我想见王垠丘,乔哥...”
老乔沉默了良久,垂头看着那两只巨大行李袋,忽然说了声:“对不起。”
一开始是因为他那个荒诞的提议,才把王垠丘和齐满米绑在了一起。现在他的兄弟会被他害得去坐牢还是去精神病院也不知道。但是老乔去拿行李的时候,王垠丘还是穿得干干净净的,把行李递给他,冷静地说:“送他出城吧,这里的事,我看着办。”老乔看着王垠丘。他总觉得王垠丘的冷静仿佛预谋已久。
老乔拎着袋子,欲言又止道:“王垠丘,齐满米...”
王垠丘好像突然头疼了一下,皱起眉,把手插进裤子口袋里,沉默了会儿,忽然说:“老乔,我感觉这一年像做了一场梦。做梦就没有不醒的道理。”
齐满米仍旧哭着,蹲在自己的行李边上。老乔只好说:“要不你也当做了场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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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深夜,齐满米拖着自己的两只大行李袋,硬生生把袋子拖回了春晓苑。他外套里还放着春晓苑的钥匙。齐满米打开房门,侧柜上的琉璃小灯亮着,王垠丘躺在沙发上,窝在被子里看小说。一切都还是寻常温暖的样子。
王垠丘听到开门声,抬起身子。齐满米的眼睛一下又红了。他哭着说:“哥,对不起...”
王垠丘看着他,没有过去,也没有说话。齐满米走过去,王垠丘像被针扎了一般,站起身,推了他一下,说:“你怎么还没走?”
齐满米绞着自己的两只手,尝试着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解释:“当时,我只是想去拿回我的花瓶。哥,我想给你看看我买的花瓶。我不知道派出所的人在那里。我真的对不起,我...”
他笨拙又努力地解释着,一着急,说话又带满了方言口音。杨杜鹃从卧室里走了出来。
王垠丘打断了齐满米的话,拽着他的胳膊,把他拎出了春晓苑的房门,说:“赶紧走吧,不要再来了。”
齐满米差点被自己的行李袋绊倒。他和王垠丘的四目相对的时候,分明看到王垠丘悲伤得好像也快哭出来。齐满米死死拉着王垠丘的手,摇着头说:“求求你,你相信我。哥,我真的...”
王垠丘甩开他的手,说:“赶紧滚。本来就是想跟你玩玩知道吗。你不是说攒满五百块就走的吗,现在赖在这里要干嘛?”
齐满米愣神看着他,问:“我们...”
王垠丘理了理自己被扯变形的袖口,冷淡地叹道:“觉得你好玩,玩得太久了而已。没读过书真的就那么笨那么好骗。”
那天梁阿宝值完班回家,在楼梯口看到的就是那样一幕。那个男孩愣在原地愣了很久,好像在努力消化着王垠丘话里的意思。王垠丘要再开口说话的时候,齐满米伸手打了他一个巴掌。那还是他第一次动手打人。打完之后,他自己好像痛到了一样,手抖着,又打了王垠丘一下。两个人不知道僵了多久。齐满米流着泪狠命把王垠丘推摔到墙上,走进屋,把自己的两只行李袋拽出来,一点一点蹒跚着拽下楼去。
梁阿宝看着他,很慢很慢地挪下楼,挪出春晓苑,从轻工学院大门口那条路灯不很明亮的路上消失。那是梁阿宝最后一次见到齐满米。
几天后,王垠丘自己收拾好行李,住进了市里唯一那座精神病院。梁阿宝去看过他几次。他们算是烟友,又是楼上楼下的邻居,他之前一直很欣赏王垠丘。
王垠丘穿病号服,看起来就跟和他靠在学校角落里抽烟那样闲适。梁阿宝问他:“病有好点吗?”
王垠丘看着他,过一会儿,笑起来。那笑容不知深意。2001年同性爱从精神疾病册中剔除,梁阿宝这回算是第一时间在报章的角落里看到了。他看着豆腐块大小的一条新闻,想起了1998年9月,他在市精神病院的探访室里看到的王垠丘。
王垠丘在洪水褪去后,落满干燥阳光的室内朝他安静地笑。
第25章 分手(二)
王垠丘最讨厌的东西是送药车,相比之下,软壁病室和约束服都还算温和。护士推送药车到大厅,安定片、奥沙西泮、氯丙嗪,张丹,张开嘴,看看舌苔下面,确定吃下去了吗?刘国勇,邵仙娣...
王垠丘站在队伍中间,排在他前面的女孩子有段时间认为自己是一只孔雀,这阵子又觉得自己是一只点唱机。病院下午时段常会广播一些当下的流行乐。那个女孩子站在王垠丘前面,唱王菲的《红豆》,唱几下,模仿点唱机卡壳,又继续唱。
空气里充满酸酸的药味。王垠丘拿过自己的药和一小杯水。每周三的下午,护士拿一只亮橘色的小篮子,挨个给大家分发指甲钳。有些病患站在一堆指甲钳面前会陷入仿佛世界末日一样的苦思。他最终选一只带有小花图案的,挑完之后又闹起来,说着:“不喜欢,不喜欢。”
病院里的生活就是这样的,人在这样的空间里很容易失去时间,继而失去自己,变成一个一个有效与无效的疗程。
王垠丘是最积极配合治疗、看起来“最正常”的那类病患。他躺在电击床上,主治医生让他回想回想一些时刻。王垠丘闭上眼睛,脑海里首先想起的是齐满米傻乎乎地伸手抱他,笑说:“哥,这是感谢的抱抱。”电击器把他弹震起来,痛得让人嘴巴发苦。王垠丘流下了眼泪,哥,需要一个安慰的抱抱吗?电击器再度启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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