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清呼唤,韩嘉榆坐直起来,因起身头疼得蹙眉,缓了片刻才抬眼看身边的人。
此时才清醒些许,韩嘉榆并不意外时冬暖的存在,盯着人看了会儿,才委屈地重复:
“真的好热。”
在冬天发烧到觉得热,还只想吹冷风。
这种反应怎么想都不正常。
时冬暖劫后余生,深呼吸几轮,等缓过神,才蹲在躺椅边,耐心哄劝:
“因为你发烧了,才觉得热。你现在更不能吹冷风,我们进屋好不好?”
听到这番话的韩嘉榆居然摇头!
“我给你敷退烧贴?或者给你找冰块?”
时冬暖又劝了几句,但生病的人哪怕清醒了点,还是倔强得很,根本不听话。
加上体型差是物理事实,时冬暖哪怕有念头,都没法真把韩嘉榆搬进屋去。
时冬暖只能教育小孩似的试图讲道理, “你再这样下去,会越来越难受哦!”
“但是,热。”韩嘉榆固执地强调。
“就当帮我一个忙好不好?你进屋算是帮了我的忙,我也可以帮你一个忙。”
“什么都可以?”韩嘉榆有点兴趣。
“什么都可以!”
韩嘉榆目光投落到院子里,许久没说话。
不知是反应迟钝,还是在认真思考。
时冬暖等着等着,忍不住猜测对方考虑这么久,究竟会提什么要求。
就在这时,韩嘉榆视线一转,手指顺势抬起,对准院中的一棵梧桐树枝杈。
时冬暖顺着指尖看去……
只见梧桐树的枝干上,窝着一只黑猫。
时冬暖记得那只猫。
那是这间民宿主人养在家里的猫,因为安静又高冷,不会打扰顾客,主人就把它留下镇宅。
他们三人刚到,时姐还试图逗过它,结果它屁股一扭转身就走,根本不搭理客人。
眼下,梧桐树底摆了些猫罐头,猫草和毛线团,应该是韩嘉榆特地取来诱惑猫的。
结果就算祭出这些宝具,那黑猫还是不给一点面子。
“它要是听你的,我也听你的。”韩嘉榆的要求莫名其妙。
时冬暖还没逗过那只猫,只知道难度很大,但为了把某位病人骗进屋,他还是决定一试。
于是,他走到树下,伸长手臂,示意向黑猫讨个抱抱。
时冬暖还没想好要叫它“咪咪”还是“喵喵”,只是动了动嘴唇。
结果,那只高冷黑猫就娇俏“喵”一声,一跃而下,稳稳跳进时冬暖怀里。
时冬暖:“……”
韩嘉榆:“……”
时冬暖把猫抱到韩嘉榆身边,想递过去。
结果,手臂刚靠近男人,那黑猫就敏捷地跳出去,消失在院中杂草里。
时冬暖:“……”
韩嘉榆:“……”
“钓猫圣体”和“猫不理”对视一眼。
此时无声胜有声。
“这应该算它听我的……”时冬暖谈判。
“不算。”韩嘉榆果断。
“怎么不算?它是因为你才跑的!”
“它没听你的让我抱,当然不算。”
病人耍起赖来,令人又好气又好笑。
难得见韩嘉榆露出这么孩子气的一面,时冬暖顺势跟人斗了几句嘴,但越说越发现打不过病人赖皮的逻辑。
既然如此,干脆用魔法打败魔法。
时冬暖也撒娇, “你这么大的人了,让让我嘛!”
“不让。”
时冬暖心一狠,一咬牙,开口, “小舅!”
虽是同样的招式,但却是不同的打法。
这回时冬暖没了先前的迫切,尾音无意识拖长蜿蜒,含着几分娇嗲。
本迷糊闭着眼的男人闻声,长睫一颤,睁开眼睛,表情空了一瞬。
终于是彻底清醒。
时冬暖又唤:“小舅?”
韩嘉榆叹气,抬手投降,说:“让。”
“所以,可以进屋了?”
韩嘉榆干脆起身,说:“进。”
在外吹了一早上冷风的高烧病人,总算听话回屋躺在了床上。
虽说时冬暖百思不得其解:
那人执着了那么久的猫,怎么就没有自己一句“小舅”好用?
进屋后的韩嘉榆,或许是因为温差,又或许是因为强行清醒,头疼得愈发厉害。
时冬暖想喂对方吃药,在床头柜面的私人药箱里翻找起来。
于是,他看到了数种标注着“氟西汀”, “劳拉西泮”, “阿普唑仑”和“帕罗西汀”等的药盒。
时冬暖不懂这些药名,掏手机查了才知道,韩嘉榆的药箱里,囤着的大多是抗焦虑或抗抑郁的药物。
看着手机屏幕显示的结果,他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韩嘉榆注意到他表情,出声提醒:“现在不用吃那些,帮我找找退烧药,写着阿司匹林的。”
“啊,好。”
倒好温水,伺候病人服了药。
时冬暖拉了椅子在人床边陪着,却不说话。
他记起初见那夜,韩嘉榆黑灯瞎火,独自在餐厅饮冷水服药。
若不是后来在他身边时表现太过正常,时冬暖险些忘了这人还得了厌音症这种病。
他想问问他的病情。
可心情一时沉重,他不知如何开口。
还是韩嘉榆看穿了他的心思,主动介绍:
“厌音症,又叫‘选择性声音敏感综合征’,对特定的声音异常敏感,算是心理障碍。所以没有特效药,只能针对症状见招拆招。”
时冬暖看向对方。
韩嘉榆平静陈述:“症状是焦虑,就吃抗焦虑的药;症状是抑郁,就吃抗抑郁的药。像今天这样,症状是发烧,就吃退烧药。”
“没有治疗厌音症的办法吗?”时冬暖忙问。
“有。要么需要专门住院调理,我没时间;要么使用心理学技术,我不算配合。”
“好辛苦。”时冬暖低头反省起自己的行为,越想越自责, “我之前还一直在你边上叽叽喳喳地说话……你听着一定很难受吧?”
韩嘉榆定定看他,片刻,反问:“你觉得我是善良的人吗?”
时冬暖想起这人对自己的照顾,忙不迭点头, “是!”
韩嘉榆:“?”
随后,韩嘉榆又问:“我应该说,你觉得我是会委屈自己的人吗?”
时冬暖想起这人对自己的忍让,毫不犹豫点头, “是!”
韩嘉榆:“??”
半晌,韩嘉榆再次改口:“……你觉得我对别人,会像对你一样好吗?”
这回,时冬暖想到了昨晚被吓得连滚带爬的壮汉,终于领会对方的意思,摇头, “不会。”
“这就对了。”韩嘉榆强调, “你不一样。”
生病的人声音低沉沙哑,带着虚弱的病意,却坚定得令听者动心。
韩嘉榆继续说:“出于个人经历,刚开始我对特定的声音敏感,尤其是女性的尖叫或嘶吼,后面泛化为普通人的说话声会令我烦躁。
“再到后来泛化得更严重,非特定的声音都会令我不安,鸣笛声,振动声,打字声,甚至,音乐声。但……”
说到这里短暂停顿,韩嘉榆直视时冬暖的眼睛,把话说完:
“但至少你的声音,从不曾让我难受过。”
时冬暖的眸光亮起来。
这种认可像是初春和煦的风,将少年的自责一扫而空,只余明媚的色彩留在他的表情。
时冬暖品了品,得寸进尺, “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喜欢我的声音?”
被少年的直球打得先是一愣,随后,韩嘉榆才迟钝地点了头。
不太坦率,却出于本能的默认。
得到答案,时冬暖眯着眼笑,唇边的梨涡盛着甜蜜,说:
“其实,我也很喜欢你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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