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神秘的大坑之于F区近乎慢性毒药,一旦有人靠近,便注定要走向死亡。没人逃得过死神的镰刀,不过早晚而已。
独自在坑边的庙宇里生活了多年,直到被荒生带回所谓的“城区”,弥隅身上曾出现过的头痛、呕吐、嗜睡又或者是重影的那些症状,竟开始日渐消退。
他成了F区唯一一个靠近过大坑却依旧活着的人。
得益于这样神奇的体质,自那之后,他开始往返于大坑边缘和城区之间,背回那些已无法自行返回的人们。
他的背上趴过许多人,轻的、重的,有的是活人,有的是死尸。
荒生离开前,也被他这样背回去过几次。一开始只是晕倒,不到半路就自己醒了过来。后来,渐渐变得神志不清、流血不止。
他却没能见到荒生的最后一面。那天他潜行到F区的边缘,去为生病的小家伙拿药,因此没能亲自背回荒生的尸体。
他想那是荒生对他没有出现的惩罚。于是断然撒手人寰,留他和三个所谓的弟弟,从此扮演起长兄如父的角色。
曾在他背上趴过的人,如今都变成了只能被写在纸上缅怀的名字。不会有人比他更清楚,一个生命行将离开前的模样。
可此时背上的人换成了云落,早该不起波澜的心情又一下变得有些陌生。
他明白过来,云光启当初所说的「一个军人一辈子或许只有一次与人建立连接的机会」是什么意思。
解除一次连接关系能将云落推到鬼门关口,换做其他人,恐怕只有死无生。
云光启曾经当着他的面亲口要求云落解除连接,于是那时他也就先入为主地以为,后果或许根本一点也不严重。
虎毒不食子,军内的纪律再严,云光启至少也是云落的父亲,他怎么会不知道解除连接的后果,这和把云落向火坑里推有什么区别?
先前的说辞明明就是为了云落的安危...但此时后背被命悬一线的恐惧笼住,弥隅不得不心生怀疑。
思索间已至军医院。
挂号窗前的全息屏上罗列出当值的医生姓名,好巧不巧,「颜言」二字赫然在列。
他偏头看了一眼伏在他颈间的云落。已经神志模糊到分不清背他的人是谁,却在意识弥留之际依旧记得命令人替他瞒住颜言。
弥隅心里闷着口气,指尖移到颜言的名字上方。
落在颈侧的两只手突然收紧了些,环上他的臂膀。背后的人似乎跌入了噩梦,嘴里喃喃着,听不清在说什么。
他说话间,落在自己颈侧的呼吸都是冷的。
有那么一瞬,站在易碎品前,他第一次收回了亲自打破的心思。那些碎片太锋利,仿佛落在的不是地面,是他的心。轻轻一划,血痕交错。
原来身在S区,他这个异乡人也难得有心痛的时刻,却不是因为思乡。
伸出去的手指又蜷了回去,弥隅另一只手在云落的大腿上轻拍几下,而后道:“我在。”一日前。
“经查明,陆安歌在执行任务途中私联M国,性质极其恶劣。为了你的安全,只能强制解除你们之间存续的精神连接。”
云落平躺于执行台上,四肢被电子镣铐死死箍住,动弹不得。背后一片冰凉,寒意刺骨。
云光启遣离了所有的随从,秘密审讯室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不可能。”
四目相对,云落斩钉截铁地否认。他与陆安歌这么多年来的相互信任,容不下一丁点质疑。
云光启并不回避他足够坚决的目光,却也没再开口说一句话。
既没有进一步将更有力的证据摆到云落面前,以证明他口中所言句句确凿;也没有将严肃面容换做一张笑脸,对他说,是我在骗你,怎么这点判断力都没有。
小的时候云光启还常这样逗他的,只是忘了什么时候云光启不笑了,他自己也不笑了。
父子间就这么沉默着。云光启抛出诱饵,只等着云落的反应。
进一步是真,退一步是假,云落心里没了主意。而在这亦真亦幻的处境里,茧房中被层层裹住的事实,全凭他信或不信。
可往往什么声响也没有的沉默才最可怕。这像默认,将所有的情绪堵回心里去,再慢慢在密闭的环境里将人一点一点蚕食。
“不可能!陆安歌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云落终于按捺不住,近乎声嘶力竭地否认,“他知道一旦定了死罪我也无法独活,他不会这样做的!你叫他回来,我和他当面对质!”
曾经信誓旦旦地说「如果我和颜言也不站在你这一边,联邦就真的完了」的陆安歌,不可能就这样抛开他和颜言,一声不响地消失、离开、叛国,再与他为敌。
冰凉的针头刺入血管,将肌肉松弛剂缓缓推入体内。云落渐渐失了力气,却依旧倔强地进行着无用的挣扎。
不过皆是无声又无用的抗议。
直到喉咙都近乎嘶哑,他终于在云光启的眼底看到一丝状似松动的神情。他燃起希望,转瞬又在云光启背过身去的话语中破灭:
“陆安歌确认叛逃,目前已在全联邦范围内发起搜捕。理论上,若遭遇拒捕,可以当场无条件击毙,”云光启声音一顿,“为了防止之后的行动对你造成伤害,必须这么做。”
“有区别吗?联邦历史上尝试解除连接的,哪一个活下来了?早死晚死的区别而已,何必这样费事...”云落的声音降下去,近乎沉默之时再次开口,“搜捕陆安歌的行动让我参加。如果...我活着的话。”
换来的却是斩钉截铁的拒绝:“不行。有其他的任务安排给你。”
云落只剩一声冷笑,连所谓的任务是什么也无暇关心:“叛国罪以往都审判多久,三年还是五年?可现在甚至连个证据都拿不出来,就轻易给陆安歌定了罪。他是得罪了谁,要落个这样的下场?”
“云落,”云光启欲言又止,“不要乱讲话。”
【作者有话说】
请投投海星、点点收藏、写写评论,一键助力小云顺利渡劫!
弥隅:你要不要脸消费伤员?
.....好,行,你护妻你有理,我走。(黯然离场。小云妈妈爱你。)
弥隅:有完没完你走不走?
(...QAQ)
第30章 劫
章前预警:这章小云很痛...接受不了的请轻轻跳过...别骂,作者是亲妈,指天发誓...云落的表情映在云光启面前的微型显示屏上。那是这么多年来,云光启首次在自己儿子的脸上见到这样的神色。
绝望、无助、难以置信。
云光启的心里跟着一痛。从小将联邦军队当做信仰的云落,此时终于在满脸的痛苦中浮现出一丝动摇的神色。
父亲亲口宣布了挚友的罪状,告诉他陆安歌其罪当诛,绝不可饶恕。而他若想要免遭连坐,唯一的办法,是去面对另一个可能丧命的困境。
云光启闭上了眼,垂落在身侧的五指甚至有了片刻几不可察的颤抖,随即又和话音一起恢复了平静。
他的声音再次变得冷酷,一如年轻时在外星系征战时那样果决,对冰冷的机器下达了命令:“动手吧。”
手腕被放了一只下来,云落尝试寻找破解的方法,奈何在松弛剂的作用之下,根本无计可施。
那一管药剂的作用渐显,云落浑身的力气被一点一点抽走。一束红色的激光于身侧出现,靠近他的手腕。利落闪过,在通讯器的表面留下一道切痕。
而后机械臂抓住被切开的边缘向上掀起一角,隐约可见有丝状物丛生,穿过云落单薄的皮肤,与通讯器相连。
这东西太久不曾从云落的腕子上摘下来过,几乎已经和皮肤融为一体。精钢打造的东西被掀到一定的角度,而后像卡住了一般,却是怎么也不动了。
机器无情,不顾云落皮肤下仍在跃动的脉络,开始蓄力。与通讯器相连的那一块皮肤被生硬拉扯,那气势仿若要将他活剥。
机械臂换上一把锋利短刀,钻进人体与精钢紧贴的缝隙,而后利落地一划。
皮肉分离。原本只能翻开刁钻角度的通讯器,终于沿着正中的那一道划痕,敞亮向两侧完全打开来。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