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间(37)

　　顾以诚并不知道等在那里能做什么，只是想再多看一会那个人。他签好字会认真地看着每个观众的眼睛说谢谢，聊天时神色专注，眉眼被暖黄灯光描画得温柔。

　　如果他是自己离开这个世界之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好像也还不错。

　　又过一会，剧院熄了灯，门口的演员和观众们也纷纷散去。

　　文清让应该是准备下班了，见他打着伞朝自己这个方向走来，顾以诚一阵慌张，打算装成正要离开的路人，手忙脚乱中，票根眼看就要掉落在地。

　　一只修长的手赶在他之前，救起了那张即将跌进水坑的票。

　　青年站起身，看了下票面上的信息，笑着递给顾以诚，“你的票。”

　　那双眼睛弯起来的时候格外好看，细看会发现右眼下方有颗痣。顾以诚猛然间与他对视，心脏怦然，迅速低头压了压帽檐，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谢谢。”

　　他伸手去接时，对方忽然问：“你的手怎么了？”

　　顾以诚蓦地一惊，想把手缩回校服袖子里已经来不及。文清让拉过他那只手查看，轻轻吸了口气，关切道：“怎么弄的？”

　　少年愣了片刻，不敢抬头，小声答：“……我自己不小心划的。”

　　去掉“不小心”这三个字，就是一句实话了。

　　文清让没追问，松开那只拉着顾以诚的手，把票根放进他的校服上衣口袋里，又在自己身上摸索，“我记得好像带了……可以请你帮我撑一下伞吗？”

　　顾以诚不明所以，依言接过那把伞。他见对方找出的东西是碘伏棉签和创可贴，怔了怔。

　　“可能会有点疼，你忍一忍。”

　　对方先给他的伤口简单消毒，又撕开创可贴，动作很小心。贴好了，柔声道：“不及时处理可能会感染，你回去也小心一点。”

　　顾以诚心头涌上一阵酸涩。

　　这场临时起意的出走，正如自己所预想的那样，至今没被任何人发现。眼前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却给予了他今天唯一一点关心。

　　他打量着手背上那个暂时将伤口藏起来的创可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至于哽咽，“……谢谢。”

　　对方认真道：“我才应该要感谢你来看今晚的剧。”

　　可是自己根本没花钱，这张票是黄牛卖不出去才随手送的。

　　面对青年的真诚，顾以诚实在没办法开口告诉他实情，半天才费力地憋出一句，“……您演得真好。”

　　“真的么，谢谢，”文清让笑起来，又说，“时间不早了，你明天是不是还要上学？早点回去吧，太晚了你爸妈该担心了。”

　　“他们不会的。”少年没拿伞的那只手插进口袋，低声说了一句，声音被风吹散。

　　文清让没听清，“什么？”

　　顾以诚咽下句子，沉默不语。文清让见他站在原地不动，但也没有要签名的意思，试探道：“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少年只是轻轻摇头，依旧没说话，低头看自己的鞋尖。

　　“没事吗？”文清让似乎有点担心，“那你是有什么想问我的？”

　　“我今天得走了，如果关于剧有什么想说的，微博给我发私信吧，我看到的话会回复的，我的微博就是本名，”他拿出手机确认时间，略显为难，又不太确定地问，“……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顾以诚用力点头，一个嗯卡在喉咙里，不知文清让是否听见了。

　　青年又叮嘱几句，才同他告别。顾以诚见对方要走，赶紧开口，“那个……您的伞。”

　　“没关系，你拿着吧，”文清让回过头笑了笑，“如果下次有机会在剧场见面，再还给我好了。”

　　他转身走入夜色中细密的雨幕。顾以诚目光追随着对方路灯下的背影，在无人的剧院门口站了很久。

　　或许，先活到下次把伞还给他的时候吧。

　　顾以诚又静静看了一会马路上疾驰而过的车流，走向了地铁站，第二天准时去上学，一切照旧。

　　他依旧孤僻寡言，只是心中一角被悄然点亮。

　　那个夜晚的光在少年前方汇成一条清晰可辨的路，指引他向他走去。

　　作者有话说：

　　回忆部分结束，下章回归正常时间线

 

第27章 道林·格雷的画像（24）

　　巡演第一站圆满落幕，新的工作邀约也到来了。

　　回华城的高铁有一段路程信号很差，吴羽给顾以诚打电话，声音断断续续，索性甩了几条语音过来。她普通话不错，顾以诚直接一键转了文字。

　　星幕剧院要做《哈姆雷特》的中文版，即将进入选角阶段。原版在国外口碑一直很好，中文版只要做到还原，质量方面应该不用担心。制作人之前看过顾以诚的现场，对他颇为欣赏，有意邀请他去面试男主角，先同吴羽打探了一下顾以诚后面的档期。

　　顾以诚想了想，文字回复：我先考虑一下吧

　　吴羽很快又发来一条语音：“我服了，少爷，这还有什么可考虑的？那是哈姆雷特好吧。等公告发了，抓紧投个简历去面试。我听制作人的意思，还是比较倾向选你的。”

　　顾以诚暂时没回她。哈姆雷特这个角色其实要比道林·格雷更吸引他，丹麦王子身上冲突强烈的戏剧性与古典式悲剧感，给予表演者极大的发挥空间，演好了会相当出彩，也很过瘾。

　　他也说不清犹豫的点在哪里，潜意识总觉得，还有更合适的机会在等着自己。

　　顾以诚偏过头，问身旁的人，“清让哥，你后面还有什么其他的演出计划吗？”

　　“还不确定，暂时应该没有。”

　　文清让抬头回了他一句，低头继续摆弄手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和自己熟了一些，顾以诚觉得文清让有时表现出来的状态很放松，同刚开始接触时不太一样，对待自己和其他后辈的态度也有微妙差别。具体是什么，说不上来，但这个发现令他窃喜。

　　偷窥别人手机屏幕不是好习惯，顾以诚认为自己是不小心看到的，“你在玩游戏吗？”

　　“嗯，”文清让刚进登录界面，“戚风约我一起上分。”

　　顾以诚心中的窃喜气球刚膨胀起来，就被戳破了。他发现网络这会变好了，不动声色用5G把几个月前卸载的游戏又下回来。

　　游戏下好，文清让那边也刚好打完一局。他打游戏时依旧波澜不惊，光看神态很难察觉战况激烈。

　　顾以诚玩的时间不长，但围观下来也看得出文清让这波操作绝对是高手级别的，惊叹之余见缝插针卖惨，“我昨晚刚把游戏下回来，但玩得不太好，是不是没机会和你们组队啊……”

　　文清让闻言凑近了一点，“没事，那我先看看你这边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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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华城的第一个周末，顾以诚去赴了个约。

　　宋之淇要单独请他吃饭，他隐约猜到对方意图，但同事邀请，不太好直接拒绝。

　　地点选在一家法餐厅，高层，视野很好，窗外就是江景，适合约会。除了这个噱头，服务和菜品也同价格相匹配，有时连工作日都约不到位子。

　　顾以诚比预约的时间早到几分钟，刚刚落座，看见服务生正引导宋之淇走过来，附近两桌的人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

　　她很漂亮，天生丽质加上后天培养的精致感，与剧中不谙世事的西比尔气质迥然不同，优雅得游刃有余。

　　起初两个人只是随便闲聊，气氛平常，直到宋之淇说：“你衣服上好像沾了点东西。”

　　她走过来，俯下身，手指在他毛衣上轻掸两下，嘴唇毫无预兆贴近，他们在戏中，也有类似的亲密距离，顾以诚在她眼中看见自己的脸。

　　服务生刚要走过来，撞见眼前一幕，又识趣地退回去了。

　　顾以诚闻到对方身上的香水，撩人又妩媚的花朵芬芳，混着她的气息萦绕在鼻尖，似一张网笼罩住他的嗅觉。

　　他下意识向后躲，又偏过头，避开了这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