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直(2)

　　

　　☆、四

　　洛宇看见他紧裹的外套和热红的脸色，关心了一句：“你没发烧吧？”
　　魏晋没能立即跟上他的思路，还坚持着那个双手插兜拗着的造型：“什么？”
　　“穿这么多，很冷吗？”洛宇索性伸手摸到他额头上探了探温度，“不舒服的话要去看病啊。”
　　“……”
　　魏晋把手从兜里抽出来，默默转过身脱了大衣：“我没事，走吧。”
　　魏晋坚持替洛宇刷了这顿饭的卡。当学长的有点过意不去，端着餐盘一坐下就说：“其实我真不确定能帮到你多少，找工作的事我稍微从同学那儿听过一点，但我自己是打算继续读下去的。”
　　“哦，想转哪个专业吗？”魏晋昨天做的功课派上了用场。
　　“不转，继续读纯数。”洛宇迎上魏晋意外的目光，笑了笑，“不过如果你也考虑读研读博的话，如果不是真心热爱又擅长，建议还是转掉比较好。”
　　魏晋一听这话顿了顿，镇定地坦白从宽：“学长，其实……我不是数学系的。”
　　“啊？”
　　“我是法语系的。”
　　洛宇一瞬间露出了“这样一切都说得通了”的表情。众所周知，学校里法语系的女生个个盘靓条顺气质好，至于男生，那绝对是做得出往围巾上喷香水这种事的人。他之前还在稀奇数学系这片死宅的沼泽地里竟开出了一朵娘炮，这下顿时不稀奇了。
　　紧接着他反应了过来：“……那你昨天说要问我的是啥？别的系你得问专业人士，每个系情况不一样啊。”
　　“不是，这是帮熟人打听。”魏晋硬着头皮圆谎。他当时脑子里只能想到这么一个理由把洛宇拉出来，顺口就用了。
　　“原来是这样。”洛宇感觉不能白吃人一顿，就搜肠刮肚地把自己听过的就业问题全说了一遍。魏晋没想到他如此厚道，只得自尝苦果，摸了只小本本装模作样地记了几页。洛宇扒了口饭又说：“你有别的什么关于学校的问题，都可以问我。”
　　魏晋等的就是他这句话，立即抬眼看着他：“学长你报了什么社团吗？”
　　“社团啊……”洛宇为难了，“这个还真没有。”
　　“没有？”魏晋愣了一下。
　　“怎么了？”
　　“没什么，”魏晋掩饰地错开目光，夹了根青菜，“就是以前在七中的时候，好像经常看见你打球。我还以为你会在篮球社之类的。”
　　“哦，那个啊。”洛宇低下头，“打球的时候受了几次伤，肩膀习惯性脱臼了，就不能打了。”
　　他闷头吃饭的时候，魏晋就打量他。模样并没有什么出众之处，胜在高挑劲瘦。脸部线条利落，眉眼间透着一股子智商过人的气息。此时垂着眼睛，腮帮子慢慢动着，仿佛有点寂寞的样子。
　　魏晋的小雏菊刚刚摇曳了一下，就听洛宇耸耸肩说：“反正那时候打球主要也是为了吸引妹子。”
　　小雏菊被一记惊雷劈中，魏晋捏紧了筷子：“吸引到了吗？”
　　“没啊，脱团不易啊。”洛宇痛心地说，“你呢？”
　　魏晋松开了筷子：“我是团的中坚分子。”
　　“骗人的吧，你这样的哪会没有妹子喜欢？只怕你看不上人家吧。”洛宇笑着调侃他，“下次有机会给学长介绍一个啊。”
　　魏晋的筷子在悲鸣。
　　他想了想，问出了一句极具技巧性的话：“你一般喜欢哪类的呢？”
　　这句话的关键词是“一般”。如果洛宇以前和女生谈过恋爱，或是有明确憧憬的类型，他就会很快回答出来。但如果这些都没有的话……
　　洛宇每多沉思一秒，魏晋的小花就回血一分。
　　“大概是，皮肤白，气质清纯的……”
　　魏晋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白白的手。
　　他还记得不久之前，王芝曾经头头是道地分析给自己听：“这些都是废话，总之就是要漂亮的。男生不好意思直接说漂亮胸大，就会拿这些当□□。我跟你讲，说到外貌就是清纯，说到性格就是温柔……”
　　“还有就是温柔点吧。”洛宇又憋出一句。
　　“……这样的男生八成压根没谈过恋爱，也不知道自己想找啥样的，就跟我们女生说‘要找成熟可靠的’一样，全是废话。”王芝发表了总结陈词。
　　“其实相处起来舒服就行了，别的不重要。”洛宇说。
　　魏晋翘起嘴角：“我明白了。我会帮你留意的。”
　　“真的吗？”洛宇大喜，“那就拜托学弟了！”
　　“……当然了，那可能是个情窦没开的死宅，但也可能真就是喜欢清纯温柔的。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还是要靠观察和经验啊。”王芝拍着他的肩教导道。
　　“交给我吧。对了，学长，”魏晋拿出手机递了过去，“留个联系方式吧。”
　　

　　☆、五

　　当晚在通识课上，魏晋对王芝郑重宣布：“我弄到了。”
　　“你弄到……啥了？”
　　“手机号。”魏晋从口袋里摸出对折了两次的小报，摊开在她面前点了点。
　　王芝扫了一眼：“哦，就是那个捡到你围巾的直男癌患者？你要他的手机干嘛？”
　　魏晋严肃地看着她。
　　王芝脸色慢慢变了：“魏晋你口味也太奇怪了吧！介绍给你那么多小帅哥一个都瞧不上，这种直得连肠子都不带拐弯的家伙能有什么用，带回家当晾衣杆使么？”
　　“嘘——你也稍微小声点。”魏晋朝前排一脸八卦地回望过来的同学瞟了一眼，他们又转了回去，做作业的做作业，看小说的看小说。
　　这种通识课，大多数人只在开学第一节和期末最后一节分别出现一次。当然也有像他们这样，坐到最后一排边吃零食边聊天的。
　　“晾衣杆有晾衣杆的好处啊。”魏晋笑着从王芝手中的纸盒里抽了根百奇出来，啮齿动物似的一节节啃进嘴里，半真半假地说，“起码很有挑战性。”
　　“……掰弯直男是不厚道的。”王芝说。
　　“没谈过恋爱的话，也谈不上直不直吧。何况我还没打算下手呢，就是，看着乐呵一下。”
　　“你说这话自己信么？”
　　魏晋笑了两声，又抽了根百奇，“咔嘣”一声清脆地咬断了。
　　******
　　王芝第一次遇到魏晋是在大一新生报到的时候。她和其他几个学生会成员一道在报到处设了张长桌，帮着答疑领路，偶然间一抬头，就在叽叽喳喳的新生人潮里看见了一道显眼的身影，浑身上下每一只针脚都透着考究，一张俊脸被人群推挤得微微扭曲，手里叠了张纸巾在擦脖子上的汗。
　　他身旁忽然有个人趔趄了一下，登时在他一尘不染的鞋面上印下了一个脚印。王芝离得近，正好听见他嘴里优雅地骂了句“merde”。
　　王芝当场就被这小基佬逗得笑出了声。
　　魏晋将纸巾收进口袋，艰难地朝长桌这边挪了过来。学生会里一名寂寞的学姐一见有帅哥，就跟被磁铁吸着一般咻地瞬移了过去，殷勤地嘘寒问暖。王芝见魏晋被缠得额上直冒汗，一甩长发走了过去，从背后戳戳那学姐：“邢老师好像找你有急事。”
　　“啊？怎么这样……”那学姐抱怨着走开了。王芝冲魏晋努努嘴：“跟我去那边领表。”
　　她转身走了两步，又停下来从口袋里摸出只小梳子递给他：“发型乱了。”
　　深厚的友谊就此结下。
　　那晚聊天之后，魏晋一直按兵不动地捱到了周末，自认为到了再次联系洛宇也不显得太奇怪的时候，这才躺在寝室里编辑了一条短信：
　　“你说我给他发啥好呢？”
　　“……”另一头的王芝被这一股子粉红少女的气息呛得打了个喷嚏。
　　“他有什么爱好？”
　　“篮球。”魏晋秒回。
　　“你懂么？”
　　“不懂。”还是秒回。
　　“……还有呢？”
　　“游戏。”
　　“这你肯定也是不懂的了。”
　　魏晋头上突然亮了个灯泡：“对了，我问他数学题怎么样？”
　　“……挫得好丢脸的感觉。”王芝照实回答。
　　魏晋不以为然：“没准他就喜欢呢。”
　　魏晋越想越觉得很有道理，低头按了几个键，趁着自己后悔前飞快地发送了出去：“学长，你有空吗？”紧接着翻身跳下床铺，找出高数教科书翻了几页，随便挑了道一眼看上去最复杂的题，对着它拍了张照发给了洛宇，“这道题我问了一圈都没人解得出，能帮我看一下吗？”
　　洛宇甚至没给他忐忑等待的时间，就回复了过来：“稍等。”
　　魏晋默默给自己喝了声彩，眼巴巴地盯着手机屏幕，一边盘算着接下来怎么找话题聊下去。岂料连一句话都还没打完腹稿，手机就又振动了一下。
　　这……这才二十秒吧？魏晋颤抖着查看短信，难道这就是数学小王子的恐怖实力？
　　“你这是书上的例题，照片下方那几行就是解题步骤。”洛宇回道。
　　

　　☆、六

　　……
　　魏晋用一种拒绝接受现实的目光，静静地望向自己发出去的那张照片。果然，顶部几行是题目，底部那几行换了个字体的，可不就是书本自带的解题步骤么。
　　魏晋静静地放下了手机，将手插进兜里，抬起头，凝望窗外。
　　他的舍友推门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窗边一尊生亦何欢死亦何惧的雕塑。那舍友被这幻灭的气氛惊得抖了抖：“你咋了？”
　　“没事……”魏晋刚一开口，头顶熄灭的小灯泡猛地又跳了跳，抄起手机就打字：“其实，我就是没看懂这个步骤。”
　　“哦这样啊，哪里不懂？”洛宇倒是挺耐心，又回了过来。
　　魏晋再不敢大意，仔仔细细地把那道题过了一遍。
　　然而希望转瞬间落空，过完一遍之后他发现根本就没有地方可问。书上的每一步旁边都写着详细到不能再详细的说明，把一切可能的疑问通通堵死在了襁褓里。
　　魏晋别无他法，只能硬着头皮选了唯一那一处没有说明的：“第六步到第七步之间发生了什么？”
　　洛宇静默了好半晌。
　　“你是想问，等式左边的变化吗？”他仿佛觉得自己误会了什么，担心侮辱了魏晋的智商。
　　“是的。”
　　洛宇近乎悲悯地回复道：“等式右边的项，移到左边，加号要变减号。”
　　……
　　自作孽不可活的魏晋一脸麻木地打字：“原来如此，刚才脑子抽了。”
　　这脑子得是抽成了八级地震吧……
　　洛宇真心实意地表达担忧：“你这数学得从头好好看看书吧，再不看就挂科了啊。”
　　魏晋凝望窗外。
　　“是啊，我是理科废嘿嘿嘿，确实要好好补习了。”
　　“那你文科肯定特别好。”严重偏科的洛宇忽然间对他同病相怜起来，“对了，说起来你英语怎么样？”
　　魏晋不明所以：“还可以。”他还是有些语言天赋的，而且法语跟英语有很多触类旁通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