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直(7)

　　“耿哥……”洛宇顶着额头上纵横的血迹无言地看着他。
　　白大褂像是终于注意到他淌血的脑袋，冷笑着拈了只消毒酒精棉球去擦伤口：“你这伤得还越来越出息了，这回是什么球？——不许躲。”
　　“嘶——”洛宇缩着脖子老老实实地汇报，“羽毛球。球拍砸的。”
　　“羽毛球也没好到哪里去，是不是非要我列个禁止名单给你？”耿医生毫不留情地说，一边剪了块纱布蒙到他头上，“跟个猴子似的闲不住，你那胳膊迟早又要脱一次。”
　　洛宇闭着嘴给魏晋使眼色，不敢告诉医生其实已经脱了。
　　“行了。”耿医生用布胶带固定住纱布，端起托盘走了，“你就在这躺着休息一会儿，有事叫我。”
　　皮鞋声转进了隔壁，休息间里顿时又只剩下俩人。魏晋跟洛宇面面相觑了片刻，找话说道：“学长你跟这里的人都很熟啊？”
　　“嗯，我大一那会儿成天打篮球，三天两头就要脱臼上医务室来，跟所有医生都打过照面。后来他们就严令禁止我碰篮球了。现在只能看球赛过过干瘾。”
　　“……”魏晋张了张嘴想接这个话题，没接上。
　　“你看球吗？”洛宇又问。
　　这个问题通常是男生之间建立友谊的三部曲之第一部。（三部曲，即“你看球吗”“支持哪个球队”“下次一起看吧”。）
　　魏晋……哀伤地摇了摇头。
　　“不看。”
　　“哦。”洛宇对着他看了两秒，收回了目光。
　　影片放到一半突然按了暂停似的沉默持续着，魏晋低头打开手机看着屏幕，等它暗下去自动锁屏，就再打开一次。
　　过了许久洛宇都没再出声，魏晋瞟过去一眼，见他闭目躺着没动静，似乎睡着了。
　　魏晋在原地坐了一会儿，无声地将上半身倾过去，屏住呼吸歪着头打量起洛宇的脸。洛宇胸膛规律地起伏，头上明显地肿了一块，眉峰微微皱着。魏晋发现自己的影子被灯光投到了他的眼睑上，连忙挪了挪。
　　又看了半晌，魏晋忽然站起身来急匆匆地转到了隔壁房间。
　　“医生，洛宇怎么睡着了？”
　　耿医生正坐在桌前写着什么，闻言挑起眉看着他：“……躺在床上睡着了有什么奇怪吗？”
　　“可是他刚才说头晕。我怕是脑震荡。”
　　耿医生的眉毛越扬越高：“你就是那个拿球拍砸他的人吧。”
　　“是我。”魏晋说完又觉得这问题不太公平，“不是特意去砸他的，意外砸到。”
　　“那么小一个肿包，你怕把他砸出脑震荡？”
　　魏晋努力证明自己的担忧并非多余：“他刚才突然就睡着了，到现在还没醒……”
　　“叫不醒吗？”耿医生的表情严肃了起来。
　　“没有。我没叫他。”
　　“……”耿医生的眉毛几乎消失在了发际线以上，“那要不你吻醒他？”
　　

　　☆、十五

　　魏晋震惊了。
　　魏晋震惊地僵在原地，深刻反思了一下自己最近装逼功力大打折扣，竟让一个刚见面的校医都看出了端倪。
　　然而耿医生只是随口调侃，见他愣愣地不接话，还以为玩笑开过头了，转而安慰道：“没事的，这种程度的撞击不会造成脑震荡，你要是实在不放心就去问问他。”
　　“……那就好。”
　　魏晋飘回休息间门口，没去叫洛宇，而是拿出手机拨出了一个电话，背过身压低声音说：“王芝啊，晚上的课我去不了，如果点名的话你帮我答一声？”
　　“大哥你是不是找错人了，你还记得自己的性别吗。”
　　“不要在意这种细节，我敢打赌那老师根本不知道我们是男是女。”
　　“我也不去上课。”那头王芝的声音无精打采的，“你找别人帮你答吧，顺便帮我也答一声。”
　　魏晋皱皱眉，走了几步：“你怎么啦？”
　　“没事。”
　　“又跟他吵架了？”
　　“没有。”王芝生硬地说。
　　“憋着多难受，跟我讲讲呗。”魏晋充分展现着中国好gay蜜的素养。
　　“唉。”王芝难得低弱地叹息了一声，“我这会儿没精力讲，先睡一觉，晚上再找你吧。”
　　“行行，睡吧睡吧。”
　　魏晋挂了电话蹑手蹑脚地走进去坐回椅子上，正低头在通讯录里翻找着同上一节课的同学，床上的洛宇突然出声问：“刚才是王芝？”
　　魏晋被吓了一小跳：“你醒啦。”
　　“我一直醒着啊。”
　　“……”魏晋脸上一阵羞臊的热，敢情刚才自己盯着他看了那半晌，这人都知道？耿医生在隔壁说的话他不会也听见了吧！
　　洛宇对他这边的九曲回肠没有半点觉察，还在想着王芝。洛宇一听见这名字就想起金正恩，那天从魏晋寝室回去之后他向领导报告了王芝已经脱单这一噩耗，领导表面上倒没什么大反应，但这两天却明显话少了许多。
　　那姑娘八成是领导单相思的初恋。单身狗洛宇看在眼中，心有戚戚焉。
　　“王芝没事吧？”他问。
　　……
　　魏晋刚红起来的脸顿时又白了回去：“她好得很。”他一时没控制住，语气不善，洛宇顿了顿。
　　魏晋脸上倒是又迅速恢复了波澜不惊，慢吞吞地站起了身：“学长，我没找到帮我答点名的人，我得先走了。”他一下子觉得自己呆在这里十分没意思，也没等洛宇回答，挥挥手就走出了休息间。
　　还没走到医务室门口，身后就传来了脚步声。魏晋不敢多想，又走了两步，肩膀上猛地一重，被人一把圈住了。
　　洛宇和他身量相仿，都是高挑个子，走在旁边这么一圈，就很有些勾肩搭背的感觉。
　　“魏晋啊。”洛宇叫他的大名。
　　“啊……？”魏晋心里头大乱，给不出更多回应。
　　两人出了医务室大门，洛宇在他肩上大力拍了几下：“你跟哥说实话，你是不是对王芝有点儿意思？”这家伙刚才的表现，再迟钝的人也看出不对来了，洛宇觉得肯定是这么回事。
　　“什么？没有！”魏晋斩钉截铁，“我们就是兄弟。”
　　“你说你跟那么漂亮一姑娘做哪门子兄弟？喜欢的话早该下手了。”洛宇一脸恨铁不成钢，以示不争。
　　“……”魏晋双手插在口袋里攥着，心中煎熬。他不能让洛宇误会自己心中有人，可又不能把对方往妹子那儿推。最后他说：“这不是还没火花吗……再说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就已经有主了。”
　　“哎，那你跟啥样的有火花？”
　　魏晋慢慢转过头，看着洛宇，张了张嘴。
　　

　　☆、十六

　　洛宇等了几秒没等到回答，疑惑地回视着他。魏晋的嘴在洛宇的注视下闭上又张开：“……运动型的，爽朗的吧。”
　　他怂了。
　　“运动型的？”洛宇眨眨眼，哈哈笑了起来，“你自己也不像是爱动的，要找运动型的干嘛？”
　　魏晋又张开嘴：“……看着高兴。不是都喜欢互补的吗。”
　　洛宇大笑着在他肩上拍了一下：“你真有意思。”
　　******
　　魏晋回头一琢磨，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一回事，人都在他人身上寻找自己缺失的东西。比如说自己这种一根头发劈八股的心思，碰上洛宇那粗得能跑马的神经，谁说不能算异性相吸呢。
　　几天后他又去了洛宇的寝室。门后头的环境发生了几项重大变化。首先泡面味儿换了个酸辣口味，其次洛宇电脑里传出的游戏音乐像是个新的。
　　洛宇还瘫在桌前猛敲键盘，窝在一边做作业的老杨第一个发现来客，招呼道：“小魏！你怎么来了？”
　　魏晋扬了扬手中的药膏管：“我给学长送个药。”
　　洛宇双手没停地转过头跟他咧嘴：“什么药啊？我磕的地方都快好了，你看。”
　　“除疤用的，防止留疤。”
　　从老杨那角落里传出“嗤”的一声闷笑，魏晋望过去只见他的肩膀在一抽一抽地抖动。旁边的金正恩倒是没笑出声，过了半晌才表情纠结地说：“原来还有这种东西啊……”
　　“我听过，以前班里的妹子用过。”老杨笑完了又来救场，“挺好的，生活很细腻。”
　　“等我两秒钟——”洛宇没看见魏晋被调侃的表情，手下一通鼠标狂点，电脑里的界面怒放光芒。他刷地站起身，从魏晋手中接过药膏，当场就拧开往额头上抹，一边笑道：“你们懂什么，哥这么英俊的脸当然要好好呵护。”
　　“切——”他的室友们拖长了声音起哄。洛宇不以为意，拧上药膏递回给魏晋：“谢谢。”
　　魏晋慢了半拍才接过去：“没抹匀。”
　　“嗯，哪儿呢？”洛宇低下头拿脑门对着他。魏晋像要触碰什么文物般犹豫地抬手，慢吞吞地抹了抹。洛宇的小麦肤色比他高中记忆里的浅了些，大概是户外运动减少了的缘故。意识到自己来来回回抹得太久了，魏晋猛然收回手，不动声色地别过脸：“好了。学长我有课先撤了。”
　　“哦，再见。”洛宇抬眼对他笑着说。
　　******
　　魏晋长身玉立衣角带风地穿行在校园里，心头小鹿乱撞。他拿出手机翻到王芝号码，才想起她已经好几天没有搭理过自己了，最近每次打电话过去她都无精打采，一副打算睡成一具白骨的样子——这是王芝郁闷时减压的方式。
　　魏晋还是将电话拨了过去：“你在哪？”
　　“还能在哪……寝室床上。”王芝有气无力地说。
　　“还在睡？上课怎么办？”
　　“请病假呗。”
　　“小心挂科。”
　　“回头再补呗，我现在不想理这些……没事就挂了啊。”
　　“王芝。”魏晋说，“你这样真的太掉价了。”
　　“……”
　　“不就是个男人吗，他哪点值得你自降身价要死要活的？研究了几车恋爱宝典，指点人家倒是利索，结果轮到自己反而看不清……”
　　“你管得着么。”王芝没好气地说，“我钻研那么多资料，连自己这点破事都摆不平岂不是自砸招牌？区区几次吵架，老娘动动手指就搞定了。”
　　“那你现在是在干嘛？”魏晋毫不留情地戳穿她。
　　“我先补充一点体力不行啊！”
　　魏晋张了张嘴，很想问一段需要耗费体力去谈的恋爱价值何在，但最终还是闭嘴了。
　　王芝跟她那个男友从初中就认识，到高中时好上，如今大学也是同城。但两人自从进了大学就争吵不断，全靠王芝费尽心思维持着这段关系。站在魏晋这个旁观者的角度看，实在没有坚持下去的意义。只是王芝自己不信这个邪，坚信感情全靠经营。
　　魏晋情知她这时候怎么劝都听不进去，只得先挂了电话。他一边琢磨王芝的事一边朝前走，不觉走到了公告栏处，一抬头才看见一道渊渟岳峙的熟悉背影。
　　“申社长？”
　　申海正巍峨耸立在公告栏前查看新贴上去的诗社投稿，低头看了看他：“哦，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