簕不安想要用轻松调侃的语气讲自己的故事,还没开口,感觉咽喉之间弥漫着化不开拂之不去的苦涩。
小的时候,他在外面玩中暑了,然后热感,呼吸困难,嗓子肿的说不出话,阿花泡黄连水,说能解暑,那是他这辈子喝过最苦最难以下咽的东西,但是不及眼下的十分之一。
他再一次意识到自己的不堪,不止身世,他同时意识到某些阴暗的话好像只能对特定的人说出来,很显然,那个人不是苏可。
他和苏可的关系很干净,讲这些话就是往装满糖的玻璃罐里吐口水。
“早点休息。”簕不安说:“熬夜会变丑,你说的。”
苏可哼了一声:“你有病吧?”
“有的。”簕不安趁机内涵荻园所有人:“家族遗传。”
再一次道了晚安,簕不安换了个人骚扰,给簕崈打电话,忙音两声,不确定簕崈睡下没有,万一簕崈睡了就有点冒昧了。
为了不让入睡困难的簕崈被自己深夜的电话骚扰,簕不安选择背着预备离家出走的行囊翻墙,轻车熟路来到簕崈窗口,自某次窗户落锁,他已经习惯了走门,簕崈身边没有碎嘴的人,这么多年他偷偷摸摸翻太子爷后院墙的事从来没人泄露。
但是敲门就意味着要吵人起来,这有点违背初心,犹豫了一下,簕不安决定走窗户试试,可是,还没试探着开窗,门就开了。
簕崈穿着深色的睡袍出现在门口,睡袍没有一个褶皱,发型也整整齐齐,表情很清醒地站在微弱的壁灯下看着鬼鬼祟祟的人。
簕不安动作一僵,有点心虚,看了看天,强装镇定:“诶……今晚月亮还挺好看……还……没睡啊?”
“打电话做什么?”簕崈问。
“……”簕不安更心虚,以为簕崈是被自己那个很快挂断的电话吵醒,讪讪道:“啊……真睡了?”
已经很久没跟簕崈打晚安电话了,原来,没有晚安电话的日子,簕崈也是能睡着的啊?
还是说,这么好几年过去,簕崈的失眠症好转了?
簕不安有点好奇:“你的病治好了?”
簕崈:“什么?”
簕不安往前走了几步,从他身边挤进去,簕崈看到簕不安肩上的背包。
“我对你的关心好像有点不够。”簕不安说。
“……”
好奇怪的话,心脏处出现怪异的酥麻。
但是簕崈早就习惯了,他清楚,因为他心里有不一般的想法,所以总能在簕不安很普通的话里听出不普通的含义。
他明白,他习惯。
闭了下眼,冷漠且习以为常地按下心脏不规则的跳动,簕崈等着簕不安的下文。
果然,簕不安说:“每天都给你打电话,但是老是讲一些废话,没有问过你失眠的问题好一点了没有,你是不是早就不需要跟人聊天才能睡着了。”
“没有每天。”簕崈反驳。
“嗯……?”簕不安愣了一下,疑心在簕崈语气中听出责备,两步跨过去,霸占了簕崈的沙发,回头看簕崈,还是十年如一日的面无表情。
“最近……”簕不安仰过头,捂着脸有点苍凉地笑了一下,无奈道:“哥,最近是特殊情况。”
簕崈:“以后呢?”
好像,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簕崈有时候也还是有一点活人情绪的,比如现在,簕不安就听出来他想继续那些晚安电话。
但……
簕不安放下手,露出通红的两只眼睛,有点困惑。
“哥,不是你先嫌弃的我吗?……你先对我冷淡的,你知道我的,你不嫌弃我,我能一直维持原样下去,但是我不是那种看出来你不喜欢还能继续的人。”有点自嘲的笑了一下:“当然了,我不是说你这么做不对,就是……你不能把责任推在我身上……我一个人身上。”
四目相对,他们在弥漫桂花香气的安静空气中对视良久,直到簕不安坚持不下去,故作轻松地长舒一口气,避开视线。
簕崈静静开口:“我没有嫌弃你,也没想过推开你。”
那就是说,都是自己的问题?簕不安不认,他揉着发烫的眼眶,跟不知道是谁赌着气,很倔地说:“簕崈,我知道我现在不像样,但是我没办法,又没人在乎我,我就想这么玩,你也别管我。”
“我不是想劝你回头是岸。”簕崈说:“请我妈回来也不是为了找长辈教育你。”
簕不安眨了眨眼,非常不解地看着簕崈——那是为了什么呢?
簕崈说:“我只是希望你高兴一点。”
无论想要离开还是想要关心,对簕不安来说能够高兴一点的事情,簕崈觉得自己都能尝试着做一做,比起这些年簕不安对自己的付出,这些都不算什么,用簕不安的话来讲,这些报酬微不足道。
至于辍学染发、混迹乌烟瘴气的场所这些事,他不喜欢,但是明白,好比烟瘾酒瘾赌瘾,是为了逃避现实伤害,不能解决痛苦,只是为了暂时解脱。
“如果可以的话,适度发泄,不要伤害自己。”为了避免歧义,簕崈认真地解释:“这是建议。”
簕不安十几年人生中遭遇的不公和不幸,那一年的簕崈怀着同情,怀着怜惜,怀着不止兄长和朋友的关心,谨慎地行使权力和责任。
“……为什么?”簕不安更不解:“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印象里,簕崈对谁都不冷不热,怎么学会关心人了,还说这么肉麻的话?
簕崈的人性和温情扎根在唐栀和簕不安身上。
簕崈说:“你应得的。”以德报德,簕不安赠予簕崈很多。
簕不安愣了一下,发觉这话真是簕崈说的,再往前一品,找唐栀回来不是为了劝自己不要继续堕落,是为了安慰自己。
就算再怎么流血流泪铁骨铮铮也彻底忍不住了,簕不安把脸埋在簕崈的沙发里大哭:“不是……你有病吧?……忽然说这种话……有毛病!”
高高在上那么多年的人突然煽情,简直有毛病!
“都他妈神经病!一群神经病!”
干什么多管闲事?自己就想破罐子破摔,反正也没人在乎,干嘛突然表现得这么关心自己,还把唐阿姨叫回来?!
这还让他的独角戏怎么往下唱?
有人管了,还怎么破罐子破摔?!
簕不安气不过,背着自己瘪瘪的背包起身,抹着眼泪,大步流星向外走,扬言自己要去浪迹天涯:“我不见!你让唐阿姨回去!我才不想听!我他妈今晚就走!我走得远远的!天高任鸟飞!荻城老子不待了!”
走到门口,簕崈都没来拦他,簕不安气得跺脚:“你不是关心我吗?!怎么不拦我!”
“……”搞不明白,簕崈沉默,但还是走到门口,扯着簕不安背包的带子把人拽回来,簕不安抹着眼泪给自己砌台阶:“你劝……劝劝我……”
簕崈握着背包带子的手紧了紧:“……怎么劝?”
一看就知道簕崈这个死人脸不会,都怪荻园这些活死人!簕不安气死了,哭得岔气:“你……你就说……先……先别走了,你……你还有我……”
听起来也不是多有用的话。
簕崈想了想,把簕不安扯到了怀里,轻轻拍了拍簕不安后背:“可以吗?”
如果苏可的拥抱有用,那么,簕崈的拥抱呢?
簕崈动作生疏,圈起簕不安之后就不再动作,反倒簕不安,也明白自己多丢人,好不容易有了个能把老脸藏起来的地方,迫不及待就把脸埋进了簕崈肩膀。
单薄的睡袍很快被温热的液体浸湿,簕崈愈发僵硬,呼吸都顿住。
簕不安哽咽着,还不忘夸簕崈孺子可教:“你……行啊,这不是……不是挺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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