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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兽之春(22)

作者:魏丛良 时间:2018-12-17 20:06:21 标签:兄弟 年上

向之暨慢了半拍,缓缓反应过来,声音微扬,“好的。”
浴室的门迅速关上,散开的雾气消失在空气里,向之暨站起身,朝卧室走去。

林鹿偏好暖色系,在卧室里铺上了一层杏色地毯,原木的单人床靠在窗边,闭合着的窗帘在灯光下成了两面暖黄,他走到靠墙的拉门柜前,轻轻拉开,便看到里头整整齐齐的衣物,不像向之暨,脱了就丢,弄得家里随处都是,每次阿姨打扫,都要念叨几句。
睡衣裤都叠好放在了外侧,拿出来手夹在手臂里,另一只手拉开抽屉,看到靠外格子里塞着的内裤,扯了一条出来,展开后在眼前晃了晃,蓝白相间的内裤上还印着机器猫。
向之暨挑眉,抱着一堆衣服慢吞吞的走到了浴室门前。
抬起手轻叩门板,紧闭的门扉被拉开,细瘦的手指探出,往上一截是小片淤青,在冷白色的皮肤上,显得触目惊心。

向之暨一眨不眨注视着,忘记了应该有的动作,直到林鹿等得不耐烦,红着脸探出头,看向他,“我的衣服?”
向之暨才回过神,把衣服递给他,林鹿道谢着接过,门“嘭”的一声关上。
停驻在原地,向之暨他恍惚着抬起头,脸上的表情钝钝,盯着那扇门,隔了好久似乎才找回了自己,转过了身。

林鹿换好衣服出来,头发还是半湿,向之暨坐在沙发上,见他出来便问:“头发不吹吗?湿着会感冒的。”
“没关系,一会儿就干了。”
林鹿把放在小沙发上的画稿拿起来放在桌上,他坐下后,扫了一眼自己乱哄哄的桌子,有些不好意思,“我这里有些乱。”
“没啊,我觉得挺干净的。”
向之暨说着还笑了笑,补了一句,“比我整齐多了。”
林鹿听他这么说,就想到和向之暨住在一块的时候,对方就是个走到哪儿就能生产出垃圾的家伙,衣服随处丢,吃过的包装纸也不会找垃圾桶丢掉,这似乎是他们两个人最迥异不像是兄弟的地方了。

洗了澡,林鹿脸上已经结疤了的地方比平时更明显,向之暨多看了几眼,问:“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骑自行车不小心摔的。”
“怎么那么不小心?”向之暨皱皱眉,说话的语气还真像是个大哥。
林鹿听了心里有些堵,沉默了两秒,脱口问:“你也不是不小心,走路都能跌倒?”
向之暨一愣,林鹿心里一紧,随后就听向之暨问:“谁和你说的?王彦?”
“嗯,他和我说话时,不小心说起的。”

这事怎么可能还有什么“不小心说起”这讲法,明明就是他心里关心着刻意去问的。
向之暨沉默下来,林鹿看着他,问道:“你跌的厉害吗?疼不疼?”
“不怎么疼。”
又是口是心非的哥哥,那么怕疼的人,子弹嵌在腰侧硬生生夹出来时说不疼,被门边刮到耳朵说不疼,纹身针刺破皮肤说不疼,跌了一跤在地上缓了那么久才爬起来,还是要说不疼。
他啊,什么时候能直截了当一回。

大家都是互满心事的人,鬼鬼祟祟的爱意被大雨遮盖,夏令时的夜因为紧闭的门窗而变得闷燥,林鹿站了起来,与此同时向之暨也起身,两个人都似要开口,林鹿咽下嘴里的话,问:“你先说?”
向之暨“唔”了一声,撇开眼看向窗外,他说:“我订了附近的酒店,明天还有事,我先过去了。”
林鹿呼吸一顿,蜷在腿侧的手指压进掌心里,心里一点点的被挤压着,又听向之暨问:“小鹿,你刚才想说什么?”
林鹿扯开嘴角摇头,“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要不要一起吃个晚饭,不过算了,你走吧。”

外面那么大的雨,他都要走,明明是来看自己的,可连一句话像样的话都不说,这算哪门子的看望,林鹿心里气恼,可让他更难受的是,自己还会因为向之暨的一举一动而心神不宁。
明明都说过了要想开,要妥协,不要再让他痛苦了,镇定下来,表现出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不在乎不过问,像是送给向之暨的礼物,把自己装扮成一个不再爱着他的林鹿。
把人送到门口,向之暨脚步缓慢下来,林鹿没有看他,轻声说了一句“再见”,就合上了门。
一扇一扇的门关上,到底要这般合上几次,才会把心也给真正合拢。

在大雨中撒欢了奔跑的后遗症有很多,快乐潇洒自由是一类,发烧感冒全身酸软也是一种,林鹿恰恰好好两样都得全了,这波不亏。
第二天没能爬起来,陷在床里,被薄被捂出了一身冷汗,打着哆嗦趴在床上,难受的要死。
他半趴着,心里有些难过,生病的时候就是这样,心底不设防,什么平日里压着的想法都涌了出来,想向之暨了,想让他抱抱自己,想听他唠叨,想和他说,我还是放不下。
可是不敢,理智没有被热度烧融,把脑袋磕在枕头里,“呜呜”叫了几声,太委屈了。
强撑着爬起来,去找退烧药,翻箱倒柜,把向之暨昨天称为整齐的房间弄的一团乱,脑袋晕乎乎,目光扫过药盒,翻找出了一盒药,囫囵吞了下去。
吃了药,林鹿慢吞吞的挪到床上,跌在里头,头更加昏沉,没多久就睡死过去。

再次醒来是被吵醒的,门被用力敲打,林鹿仰起头,呆了几秒,放在枕头边的手机震动,他低头看去,是乔伊斯打来的。
他脑袋有些木,盯着乔伊斯这个名字反应了好久,拿过手机接起,声音微弱,“乔?”
“林鹿,你在家吗?我打你电话你不接,你怎么了?快开门,我就在你门外。”
“等一下。”
林鹿发出沉沉鼻音,捂着发热的脑袋,掀开被子下床,身体酸疼,缓慢的像是老式火车,一节节缓慢驶过。

走到门前,拉开了扣锁,乔伊斯往前一步,林鹿靠在门框上,半阖着眼,脸烧得通红,他喊了一声“乔伊斯”,身体便软趴趴的往下倒,乔伊斯立刻把他扶住,抬起手在他脸上碰了碰,皱起眉,“你发烧了。”
“没事,我吃了药。”
“你都吃了什么药?”乔伊斯扶着林鹿进去,捡起桌上的药看了一眼,叫道:“都过期了,我带你去医院。”
“不用,这个我睡一觉就好了,不要去医院了。”林鹿摇着头,挣扎了几下,却被乔伊斯紧搂着,根本动不了。

他不想去医院,向之暨还在伦敦,如果他还来找自己,见不到该怎么办?
林鹿摇着头,眼泪都快下来了,身体蜷在乔伊斯怀里,被他抱起时,半掩的门被推开,身体在恍惚中,被用力按入一个熟悉的怀抱,是雏鸟回巢,是幼崽归拢,栖息簇拥在最安心的归所。

夺过林鹿,向之暨冷着脸,看着眼前的金发男孩,问:“你是谁?”
他也曾在伦敦待过几年,口语标准,乔伊斯一愣,随即道:“我是林的同学,你?”
“我是他的……哥哥。”
“哥哥?”
乔伊斯有些怀疑,却听林鹿小声呓语,是亲密的动作,揪着向之暨的衣服,把脸埋进了那环抱着他的臂弯里。

疑虑被打消,可心里却泛出一丝异样,乔伊斯说:“林鹿他发烧了,还吃了过期的药,我正要带他去医院?”
乔伊斯这般说着,上前一步,伸手要去碰被眼前陌生男人圈住的林鹿,却被一把拂开,他听到对方说:“我知道了,谢谢你对于林鹿的关心,我会照顾好他。”
说着,向之暨便把林鹿打横抱起,似乎是做惯了的动作,抱起时,林鹿乖顺蜷入,身体亲密贴合,默契在此油然而生。

车便停在楼下,向之暨把林鹿抱进车内,他的手扶在车门上,要上车时,就听乔伊斯喊道:“林鹿哥哥,等林鹿醒了,麻烦让他联系我,我……我很担心他。”
向之暨语调平仄,丢了一句“知道了”,便上了车,关上门后,撇了撇嘴。

已经不是第一次这般兵荒马乱的去医院,似乎在向之暨的目光之外,林鹿总是会把自己的身体弄得一团糟,有时刻意又是无意,更多的其实就是放任。
不怎么在乎自己,反正是在向之暨看不到的地方,怎么折腾坏掉都没关系。
这样的想法时常会冒出来,在生病时受伤时失眠时情绪崩溃时。

厌食并没有那么容易治愈,反反复复一次又一次,让自己咽下去吞下去,吃下食物,严格按照摄入食谱,甚至定下闹钟,规定自己进食。
可除去厌食,失眠也让他痛苦不堪。
治疗药物进入身体后,白日里昏昏沉沉,到了夜晚却成了不眠的灰,躺在床上,看着月光浮动的天花板,光线四散,一轮一轮划过,他盯着那片光那抹暗,心里数着绵羊,却在数到九千五百六十只时戛然而止,思绪混沌后,忘记了数到哪里,心神不宁碾转反侧最后崩溃哭着。

治疗在反反复复中止步不前,偶尔也会觉得自己在变好,有了精神可以去写生,把乔伊斯送的玫瑰放在花瓶里,打扫房间看着焕然一新的公寓觉得生活是在变好的。
可这些好,又是那么容易被打回原形。
徒然而生的思念,删除的对话框,连绵的阴雨,慢慢干枯的鲜花和空旷的公寓,心在瞬间失重坠下,好像一切都在和他说,你不可能好起来的,就像哥哥永远是哥哥一样。

再次睁开眼时,林鹿头还有些疼,向之暨见到他醒了,便凑了过去,脸都快要碰到林鹿的脸时,堪堪停下,“小鹿……”
林鹿呆了好几秒,好在他这是刚醒来,呆愣也是有理由,不让人怀疑。
向之暨又喊了一遍,林鹿才回过神,他盯着向之暨的脸,思绪百转,最后轻声问:“乔伊斯呢?”
眼里的喜色慢慢淡下去,向之暨抬起头,他眨了眨眼,面上看不出丝毫表情,问:“不知道。”
林鹿蹙眉,他其实能猜测到大概,心里无奈,倦着嗓子道:“我想联系乔伊斯,他看到我晕倒的,现在一定很急。”
“……”向之暨没有动,在林鹿的目光里,他说:“你现在得休息。”

林鹿听着向之暨的话,有些气恼了,他说:“你在骗我,为什么不让我联系他?”
向之暨打量他,问:“他是你什么人?”
“我们是朋友。”
“只是朋友?”
林鹿心里一抖,“你什么意思?”
向之暨扯开嘴角,“我没什么意思,我就问问。”
心里头就跟被什么碾压过一样,一阵一阵的疼漫开,血都快要流干了,林鹿的敏感是他的致命伤,就算向之暨说的都隐晦,可他都能感觉到他语气里的质疑,无端的被猜测,感觉自己对于他的爱似被侮辱了一般。
他红了眼,质问道:“你有什么资格问我?”

像是拉锯战,从心的一头被割舍到了另一头,数不清的悸动与沉淀下来的隐忍,异处两地的思念与顾及不到的遗憾,盲目的猜忌和覆水难收的苛责。
看着向之暨僵硬下来的身体,林鹿闭上眼,全数都是软肋的心被他裹上了铠甲,他对向之暨说:“哥,对不起……可是这是我的朋友,我的生活,你不能插手的。”
“我知道,我只是……有些没反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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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是没反应过来,因为听了一整夜的雨,想了一整夜的人,脑袋似乎充着血,苛刻的话不经过大脑思考就吐露,想要收回已经难了。
他想说的明明不是这些,向之暨低下头,艰难的吞咽,喉结颤抖着,他忍耐着站了起来,林鹿把脸埋进枕头里,向之暨叹了口气,只好说:“我不打扰你了,你休息吧。”
在他拉开门的时候,林鹿轻声道:“你会不会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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