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娇(17)
他的语气很平静,并没有责备,只是在叙述事实:“可你想做得更好,就连自己都顾不上了。”
谢颜咬了咬牙:“是。”
他从小就寡言冷淡,没人看得透他,更何况是将他的所思所想全都指出来了。
原来傅哥什么都知道,只是不说出来罢了。
他说:“那你想没想过,如果真的溺水会怎么样,也许会死,也许不会,但大脑缺氧,以后连台词都记不下来,你要怎么办?如果你这次入戏真的走不出来,困在这个角色里,连话都说不出来,以后要怎么继续生活。”
有一瞬间,谢颜恍惚地以为傅青会把自己骂一顿。
可傅青没有,他抬起手,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脑袋。与硬脾气相反,谢颜的头发很软,傅青掌心触碰到的地方有些痒,却又摸了摸,像是安慰小朋友似的。
他说:“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小谢太骄傲了,所以连自己的身体和安全都不放在心上。”
谢颜感觉自己的心脏被忽地攥紧。
傅青说得太轻了。谢颜喜欢演戏,拼尽全力去做,又厌恶被任何人折辱。尊严和梦想都很重要,而他又一无所有,所以肉体上的伤害和痛苦就好像不值一提了。
谢颜不仅是骄傲,而是近乎傲慢地对待自己的身体了,并且依靠本能做了许多年。
也不是不会疼,而是疼了许多年,不在意了很长时间,所以就渐渐成为常态了。
傅青知道年轻人固执,谢颜的性格尤甚,几句话想要打动他很难,所以给他举了个例子。
他说:“我二十岁的时候也这样,觉得全世界的事都很要紧。有次不必要的打架伤了左手,也没去及时治疗,到现在都不太灵便。”
傅青已经三十二岁了,发生在二十多岁时,以为此生不会再提的往事,都可以心平气和地拿出来教导谢颜了。
谢颜在听到那句“不太灵便”的时候,连呼吸都顿了一下。傅青给他的印象一直是无坚不摧的,好像什么都不能打倒他。
可他不仅受过伤,甚至到现在左手都不太灵便。
谢颜忽然翻过身,他很难过。如果是自己受了伤,他只会想报复回去,可傅青的手成了这样,他却很难过。过了这么久,即使再打断那个人的左手也没什么用了。
谢颜伸出手,轻轻地握住傅青的左边手腕,傅青的手一如既往地坚实、强壮,虽然隐藏着无可挽回的缺陷,他也能感受到血管下面脉搏的跳动。
傅青放松地任由小朋友握住自己的手:“这事不值得后悔,却总有遗憾。”
他顿了顿,目光与谢颜相对,琥珀色的瞳孔深沉至极:“追梦是很好,可希望小谢珍重自己,别留遗憾。”
这话温柔得过了分,连谢颜都不自觉地放松了皱紧的眉。
他原先不把自己的身体放在心上是环境所逼,也是没人在意的缘故。在良好家庭里长大的小孩子,怕痛怕苦都是很正常的,因为有人疼有人爱。虽然谢颜从前没有这些,却也并不渴求。
直到傅青此时此刻很认真地告诉他,他的安全是很重要的,谢颜感觉自己那颗轻易不能被接近的心脏被人抚摸了一下,又酸又涩,蜷成了一团。
即使他一时不能改变本能,却也郑重地对傅青点了点头。
傅青知道以谢颜的性格,不会敷衍自己,以后肯定会放在心上,不再那么肆无忌惮,便笑了笑,又摸了一下谢颜的后脑勺:“你知道就好,小谢晚安。”
谢颜却没能乖到底,忽生反骨,抬起头,很倔强地问:“那我要是不知道呢?”
傅青用右手拍了一下谢颜的脑袋,没怎么用力:“你要是不听劝,下次还这样,我就直接教训你了,你以为还会和颜悦色继续和你聊天?”
他不想让谢颜撞墙就一定不会让他撞,不会头破血流,不会无法挽回,连伤疤都不想让谢颜有。
傅青没想这是为什么。
谢颜的眼睛反倒变得亮晶晶的,他松开傅青的手,快速地翻了个身,也小声地说:“傅哥晚安。”
他以为自己会一夜难眠,其实很快就睡着了。
谢颜知道以后自己不会再出不了戏了。
因为他想起傅青的那一瞬间,就好像从陆逢春变回自己,又回到了人世间。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还是很喜欢年龄差很大,有教导感的年上。
第20章 探班
暴雨下了两天,傅青也在这里待了两天。外面下着雨,哪里也不能去,两个人就待在屋子里,大多时候也不聊天,谢颜看剧本,傅青就看着谢颜。
第三天早晨出了个大太阳,傅青也该走了。
谢颜请了两个小时的假送他到小镇外的车站,路上买了些特产水果。
车子快开走了。
谢颜的心情有点低落。
傅青将行李放下,反手抱了抱谢颜。他的手臂很长,动作很轻,连谢颜这么高的个子都能像抱个小朋友似的轻而易举搂进怀里,语气像是在哄人:“过年就能再见了。”
谢颜点点头。
他有点期待过年。
还有三十四天就能再见到傅哥。
送完傅青,谢颜走回了片场,现在正在拍杨寻的单人戏。今早没有给谢颜安排戏份,他就坐在不远处看杨寻怎么演戏。不过这个地方视野不太好,经常被遮挡,谢颜就坐到了孙怀君的旁边。
这些日子他们已经很熟悉了。孙怀君的脾气是不小,在片场经常发脾气,才开始拍戏的时候,连谢颜都基本是拍一场被骂几次。可他人也没坏心,骂人是因为演员拍不出他心里想要的感觉,后来谢颜走位和对镜头的把握熟练了,就没怎么被骂过了。
所以就显得杨寻格外可怜,到现在拍一天还要被骂半天。他从出道到现在都是拍偶像剧的,科班出身的演技就很够用了,在一众小鲜肉里还很出众,可在《白鲸》的片场演起来的角色要么情绪浮于表面,要么就过分刻意。孙怀君一场一场地重拍,给他讲戏,骂是实在气不过,才把杨寻的戏调·教出来了。不过这里面也有杨寻性格好的缘故,被骂了也不放在心上,倒是很虚心受教。不像孙怀君听到熟人和自己抱怨的那样,有些当红流量拍戏一个流泪的镜头只要没笑出来就算过,片酬还要以小时计。
拍到一半,场务过来说好像有杨寻的粉丝来探班。杨寻一贯很宠粉,这次也不知道粉丝是怎么找到这荒郊野岭的。他可怜巴巴地看着导演,孙怀君看他拍戏认真,在这两个多月也没提要回去,难得心软,把中场休息的时间延长,任由杨寻陪粉丝去了。
孙怀君看了一遍上午拍好的镜头,坐到谢颜旁边,抽了根烟,和他聊了起来:“送走你哥了?”
谢颜很久没抽烟了,现在却也点了一根,朝孙怀君点了点头。
孙怀君没多问傅青的事,抖了抖烟灰,严肃刻板的脸笑了一下:“谢颜,你想过拍完这部戏你要做什么吗?”
谢颜偏过头,吐了口烟圈,他抽得很慢,手指细长,骨节分明,有一双很好看的手,甚至连抽烟的姿态都漂亮。
孙怀君的目光紧紧围绕着他。电影导演一定要对美敏锐,他第一眼就看中谢颜,就是因为他可以被称得上“美”这个字。
谢颜没多加思考:“想继续演戏。”
孙怀君叹了口气,和谢颜讲起了现实:“你是个戏疯子,现在很少有人是想当个演员,而不是明星了。”
他顿了顿,语气多了些沧桑:“如今是资本的时代,什么都要看钱,看流量,我看不上,但也不能说这样不好,毕竟投资人也是要赚钱的。但这确实让不赚钱的电影变少了。我从筹拍《白鲸》到正式开拍,花了七八年才筹集够资金,这还是靠着我妻子投资了一大半。不需要钱、不需要流量的电影变得艰难,更何况也不是为爱而拍的电影都好,有些人拍的东西就是垃圾。”
《白鲸》的片场有一种特别的安静,几乎剧组里每一个重要角色都和孙怀君合作多次了,他们做的每一件事都很严谨,为的是让这部片子更好。
孙怀君看向谢颜:“而这些片子里,适合你演的也不会多。你太好看了,现在还锋芒毕露,就像是光源一般,别人很难压得住你,有些导演也很难拍得好你。更多制作精良的电影都是用资本砸出来的。所以,你要是想演更多的好片子、出彩的角色,我还是建议你进圈子里好好发展自己,当你有更多的商业上的价值,也会有更多的机会。”
他这话说得十分真心实意,完全是因为惜才:“杨寻是个好孩子,你也是,希望你们以后能演出更多的好角色。”
谢颜怔了怔,他从前也不是没想过进经纪公司的事,一来他上一次在经纪公司的经历不太好,第二便是他不愿意受约束管辖。
可那时他也没这样清晰地感受到演戏的快乐。
如果他不能签进公司,再像以前那样碰运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等到下一部电影。
谢颜认真地想了一遍:“等拍完《白鲸》,我再去找。”
孙怀君也不多说,谢颜心里有数,不过他还是提醒:“签公司的时候也要注意,小公司好进,可乱七八糟的事情多,要进就进大公司,哪怕待遇不行,可环境好,没有那些事找上门。”
他随口念了几个公司,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我认识辉达的总监,你要是想去,我就介绍你过去。他们公司总部就在济安,你过年回去的时候就能去。”
辉达是业界非常成熟的演艺公司了,他们公司不仅有几个招牌的大明星,最主要是资源很好,和各个品牌商、制作公司都有良好的合作关系。不过也有不好的地方,就是每年签的新人太多,竞争非常激烈。而且为了减少支出成本,签的都是短约,条款也都很苛刻,并且如果做不出成绩,到了时间不会续约,没有下一次机会。
谢颜挺相信孙怀君的,他说:“谢谢孙导。”
这句话音刚落,杨寻的小助理就找了过来,他看着谢颜,有点着急:“谢哥,杨哥的粉丝过来了,她们知道你也在这,就想也见见你,您能不能去一趟?”
就是去救个场,毕竟杨寻在微博上说两个人是好朋友的牛皮都吹出去了,现在连见一面都不行,有些说不过去。
谢颜的表情还是冷冷淡淡的,继续抽了口烟,小助理都以为他会拒绝了,没料到下一刻谢颜就摁灭了烟头,抬了抬下巴,说:“带我去。”
因为这个海边小镇的确比较偏僻,没什么人来,加上《白鲸》也不是什么大项目,不招惹记者,片场的管理还是不太严,也没怎么和人群隔绝,就连杨寻接待粉丝都是场务临时给搭了两张桌子。
几个女孩子们见到偶像都很兴奋,来的大多是妈妈粉,对杨寻很是怜爱,围着他问东问西,又觉得小羊瘦了黑了憔悴了,粉随蒸煮,一样戏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