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溺(25)
曾经的李笠连拥抱夏勉都不敢用力,他不知道夏勉抱他也从来都不敢轻、不舍重。夏勉太害怕失去,所以他想抱紧,但他太珍重所爱,所以他收敛着力气。
夏勉要完整的、倾注全身心的爱,这份爱跨越十余年光阴也不允许褪色。他要能把他溺在里面沉沦不起的爱,他要体会被爱扼到窒息的感觉。
现在他得偿所愿了。原来被爱沉溺时,他是死也甘愿的。
第二十三章
长长的“八年前”说完,李笠哭声渐歇,精疲力尽。他靠在夏勉身上,原本抱着夏勉的手垂落到身侧,夏勉伸手去握,没太用劲,那只手就软软往下滑落。
“李笠?”
夏勉摸他的额头,烫得直烧人心。
“我带你去医院。”夏勉说着,想将李笠抱得更紧,可双手收在一起,却突然不知该如何用力了。
李笠强打精神,摇头说:“没关系。我吃了药,发热是药的副作用。”
严重的早孕反应持续半个多月,李笠几乎瘦成皮包骨,夏勉将他抱进房间,轻放在床上:“我去拿体温计。”
“别走。”他刚一抽离手,李笠就拉住他,露出极依赖的模样,“你再抱抱我。”
他说“别走”,夏勉就没舍得放手。他将李笠抱回怀中,问他把温度计放在了哪里。
体温量完果然是低烧,夏勉给他倒了杯温白开,倾斜杯身抵到他唇边,让他补充水分。
李笠扶着他的手臂,在杯沿抿了一口,就没有再去碰。他说:“放凉了再喝好吗?水温比体温高的,我喝了会想吐。”
夏勉望着他,手停顿一会才将杯子拿开。他另外倒了一杯凉水,李笠勉强喝了两口,又没有再碰了。
“晚饭吃了没有?”夏勉问,“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李笠伸手环着他的背,所有肢体语言都在要夏勉拥抱他:“我不饿,你身上的味道特别好闻,我有点困了,你抱着我睡一会吧?”
夏勉说:“好。”
他侧躺在床上,李笠靠着他的胸膛均匀呼吸,很快就睡着了。
夏勉拿臂弯和棉薄被裹着他,他露出脑袋和一小截脖子,睡得安稳且安静,呼吸声细小,要凑到他唇边才能听得清。
夏勉将手绕到李笠的后颈,触碰他腺体处的疤痕。那里不再是夏勉的眼中钉肉中刺,它成了一道爱的刺青,刻在李笠体表,刻在夏勉骨髓。夏勉一旦意识到它就会痛,但他完全接纳这份痛觉。
他垂头,嘴唇碰在疤痕上落了一个吻,再将鼻尖轻贴李笠的肤表,嗅到了一丝记忆中的淡甜。
一瞬间,从接到堂哥电话起就悬在空中的心脏跌落地面,夏勉细细密密的亲吻李笠的腺体,像上瘾一般对这股淡甜纠缠不放。
李笠睡得沉,无意识地动了动脖子,却没有被夏勉的动作吵醒。
很快,夏勉也困倦了。
李笠微弱的信息素像是催眠剂。夏勉半梦半醒地睡了一个小时,意识混沌,做着光怪陆离的梦。猛地,一阵刮着脊骨攀上来的不安让他惊醒,房间里的灯没关,他一眼看清李笠的睡脸,感到怀里有温度,臂间有重量,刚刚那股骇人的惊魂感才消退些许。
他抬手,掩住口中发出的粗喘声。
这世上有如此强烈的难过,他还是第一次知道。
黑夜愈深,窗外连绵的春雨也愈下愈急。
夏勉动作轻缓地松开李笠,起身去卫生间掬了一把冷水洗脸。
他记着李笠没有吃晚饭,就进入厨房煮白水蛋。小炖锅咕噜咕噜冒着热气,他把厨房的窗户打开,让雨声和凉风帮他维持冷静。
“夏勉?”
房间里传来李笠的呼唤,“夏勉,你在哪?”
“我在厨房。”夏勉一边回应他,一边走回房间,“怎么了?”
李笠从床上坐了起来,低头找床边的拖鞋。他看到夏勉,长长舒一口气,对他伸出手说:“我闻不到你的味道,突然特别心慌。我以为你不见了,你再……你再抱抱我吧。”
这是他今晚第三次开口要夏勉“抱他”。
他张开双手要人抱的样子此前从没有过。八年前没有,重逢时也没有。他对夏勉的依赖和渴求大多藏在视线里,藏在他总是躲闪、压抑的细枝末节里。
夏勉抱住他,低声问:“有没有好一点?”
李笠靠在他肩上,浑身都舒展开,软化成一团棉花:“嗯……”
“我煮了白水蛋给你,能不能吃下一点?”
李笠点头说:“你做的,我吃得下。”
夏勉把两颗白煮蛋剥出来,对半切开放在小碗里,让李笠拿汤匙挖着吃。他问李笠“要不要我喂你”,李笠轻笑出来,说:“只有小宝宝才要人喂。”
陪伴早孕反应严重的人吃饭,对爱他的人来说无异于一场折磨。
李笠吃下第一口就想吐,他捂着嘴干呕,眼里湿漉漉的泛着红,缓了半天,才再努力去吃第二口。
夏勉把他的碗拿过来,挑走所有蛋黄,让他不要再碰蛋黄:“只吃蛋白,蛋白没有味道。”
李笠说“好”。
两个鸡蛋白,李笠吃了快半小时。夏勉所能做的只有重复地问“还能吃下吗”,“还能再吃一口吗”,李笠坚持往下吃,到底没有吐出来。他含着干呕时激出来的眼泪对夏勉说:“谢谢,吃完以后胃里很舒服。”
夏勉无言,他捧起李笠的脸和他接吻。这个吻无关性欲,也不是侵占或掠夺,只是春雨夜里他剖心剖肝的珍重。
这一整个夜晚,他都让李笠在他怀中安睡。
第二天早晨夏勉先睡醒,洗漱后叫李笠起来,帮他测了一次体温。
“今天感觉怎么样?”夏勉说,“我带你去医院,我要听听医生怎么说。”
李笠缩在夏勉躺过的地方,用自己的体温延续夏勉的体温。他的声音略带晨起时的鼻音:“昨天检查过了,下次去要等到一周之后。”
夏勉说:“我陪你去,不一样。”
李笠躺着不动,犹豫了一会,对他说:“我不太想……连着两天都去。”
“为什么?”
李笠的脸颊来回蹭着枕头,呼吸到夏勉残留在上面的信息素:“医院里都是消毒水味,在家里你的味道很明显,我闻到就会安心很多。我想在家里多待一会。”
李笠曾在医院经历过长达一年半的治疗。那时候陪伴他的是什么?
是消毒水气味,是“阳阳”。
夏勉拿手摸他的脸,定定看了好他一会,沉下声音说:“在医院我一直陪着你,你不会闻不到我的味道。”
李笠也望着夏勉。他感到夏勉的手是干燥温热的,碰触他的力道很轻很轻。
他说:“好,我们一起去。”
孕早期有一些检查项确实不需要做得太频繁,李笠和夏勉到了医院后,医生帮他略过了很多检查,主要是向夏勉说明李笠的身体状况和宝宝的发育情况,交待一些注意事项,比如说在孕早期要避免性生活,不能吃辛辣油腻、高糖高钠,不能太过劳累等等。
春雨还在下,夏勉和李笠共撑一把伞,从医院大厅走了出来。
他们和其他成双成对来医院产科做检查的人一样,相伴前来,相伴而归。伞下的夏勉用空闲的那只手牵住李笠,他们把手紧握在一起,谁的都不会是冰凉的。
回李笠家后夏勉做了一顿清淡到几乎没有味道的饭菜,陪李笠一口一口地吃,一口一口地磨。
李笠饭后一共要吃三种药,有每日三次的,也有每日两次的。夏勉在手机上分别设置了隔八小时提醒和隔十二小时提醒的闹钟,让李笠在整点用水把药片送服下去。
“我要去公司一趟。”夏勉说,“晚上我会回来。有没有想吃的东西?回来我带给你。”
夏勉的手机被工作相关的电话和信息挤得爆满。他提前回国,国外残留的事就成了烂摊子,他早晚都要去解决。
李笠想了想:“带一点草莓给我吧。”
夏勉点头,从沙发上起身离开。
“等一下……”李笠又叫住他,手向前追,拉住了他的袖子。他坐在沙发上抬眼望着夏勉,这是他用得最娴熟的、向夏勉表达情感的方式。他不说,他只拿眼睛里的“不舍得”勾住夏勉。
“把你的外套留给我吧。”
李笠说,“我在衣柜里挂了你以前落下的正装,熨得很平整。你穿柜子里的出门,把身上这件留给我吧。”
夏勉说“好”,转回身,将身上的外套脱给了他。
夏勉的外套对李笠来说大了一个号,李笠将外套披在身上,揪起衣领挨在鼻间深深呼吸一下,露出极安心的笑容:“有你的味道。”
他的声音透过衣服的遮盖,含糊得像是一句轻喃,“就好像你抱着我一样。”
后来,出门前留一件身上的外套给李笠,成了夏勉的习惯。
第二十四章
凌晨一点,春雨雾化了整座城市,天幕里看不见星星,向下垂坠着一大片黑色,藏匿了城市精心设计的高楼天际线。
夏勉比预想的晚了好几个小时才结束工作。他穿梭在深夜的高架公路,两侧很少有车辆并行。消逝的路灯在他脸上映出快闪的光芒,他眼眶酸涩,长时间在高压下处理棘手问题和驳杂信息,让他的大脑开始疲惫。
追逐职业目标的千百个夜里,他都是这样疲惫。特别是踏上每夜的归途时,他的疲惫比工作时还要深,因为他知道他回家后可以休息,可是空无一人的家里没什么能抚慰他的,他甚至连睡觉都不怎么安稳。
夏勉想,今天不一样。今天他要给李笠带草莓回去。
他找了三条街才买到新鲜漂亮的草莓,回到李笠家时,客厅的灯还为他亮着。李笠裹着他的外套睡在沙发上,听到开门声后,他的肩膀颤了颤,向玄关投去了睡意朦胧的视线。
“在等我?”夏勉拎着草莓走过去。
“嗯……”李笠坐起身,边揉眼睛边说,“在等你。”
“以后我还会有晚回的时候,不要再等我了。”夏勉说,“洗漱了没有,我抱你去床上睡。”
李笠用手掌在脸上抹了好几下,眼睛困得红红的,但意识已经清醒了:“没有洗漱,我想等你回来后再跟你说说话。”
夏勉抬手,把他在脸上揉来揉去的手抓下来。这只手握起来是烫的,因为李笠服药后会有发热反应。
“有话白天再和我说,晚上不要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