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犬(31)
季越东没有去上海, 他是一年四季都在忙, 以前为了陪季舒会腾出时间,而现在则没了这个必要。
后半年他有两个月呆在伦敦,之后去了墨西哥,快过年的时候回国呆了一天,和季舒吃了顿饭后,第二天就要去柏林。
季舒对于季越东的爱意像是在机场等一艘船,遥遥无期无可寻觅。
分针停在了半,季舒坐了起来, 他按下了闹钟,下床穿衣服。
他走到楼下, 楼梯灯亮了。季舒记得去年过年,季越东给他煮了饺子,饺子的味道他还记得清清楚楚。
他为自己煮了一锅饺子,时间掌握得不好,捞出来后发现烂了几个。饺子蘸了醋,季舒咬着饺子皮,吞下和以前味道完全不同的肉馅,吃了一个,眼泪就这样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黯淡的光,一个人的桌子,几只不成形的饺子,季舒趴在桌上,听着心脏闷闷地跳,他张开嘴,叫着季越东。他对着空气,向远在地球另一端的季越东说,新年快乐。
吃过饭季舒从家里出来,他最近学会了骑自行车,一开始很生疏,摔了几次后似乎跌开窍了。他骑车去图书馆,踏着晨曦,是第一个到的。
日复一日的学习,从早到晚,一直到十点,季舒匿入黑夜。漫长的夜和冬季,冷风刮在了脸上,刺骨冰冷。
他试图让自己不要觉得疲倦,把那些难过孤独寂寞都丢给时间,他想要快点长大,成长到足以与季越东并肩,成长到足够有资格告诉季越东,我爱你。
季舒的成绩进步很快,这迅速上升的程度让几门课的老师都觉得惊讶。高二下半学期,依照他的成绩考上大学已经是不成问题了,但和他想要考的医科大还差了很多。
他在为自己做规划的时候,陆潇也打算以体育特招生的名额先去体院自招,早自习晚自修他都不在教室,周末也都是在体育馆做训练。
一群只知道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大男生也总算是有了紧迫感,越来越少的时间,把生活压成了紧凑。季舒完全适应了国内教育,往昔懒散松弛的状态已然消失。陆潇和他约定着要一起去北京,考上自己理想的大学,季舒学着他的样子,和他碰拳,答应了他。
草长莺飞,来年春天,季舒骑车从学校回来,门口的野蔷薇都开了。他把自行车停在院子里,拉开门,多尔多蹦蹦跳跳探出脑袋,毛茸茸的大兔子,挨在季舒脚边,暖烘烘发着热。
他喂了多尔多一些兔食,把大兔子抱在怀里掂了掂,自言自语道:“多尔多你这身毛是多少钱啊?肯定很多吧。”他低下头,把脸扎进那片绒毛里,深吸一口气。
木质楼梯轻响,季舒的身体一震,他抬头不敢置信看去,是季越东从上走了下来。他跪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季越东。四目相对,春季就在鼻尖,他张了张嘴,发出几声气音,过了很久,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话从喉咙里被挤出,他问:“你回来了?”
季越东走到他面前,视线落在他的脸上,季舒瘦了很多,原本尚且还残留的婴儿肥凹陷下去,眼眶里打转着泪,漂亮剔透的瞳仁里装满了季越东。
季越东把他捞起来,季舒都站不稳了,他抱住季越东的手臂,却又似害怕,一下子松开。季越东扶着他的肩膀让他站稳,他对季舒说:“我收到学校通知,后天是你十八岁成人礼。”
季舒没日没夜的做着题,根本不知道原来成人礼就在后天。他一脸茫然,缓慢回神后,轻轻把手递到季越东的掌心里,他的眼里聚集着光,他踮起脚,期盼地看着季越东,他说:“成人礼之后,我是不是就长大了。”
季越东低眉垂眼,手指点着季舒的眉心,他说是的。
季舒快要哭了,他牢牢攥住季越东的食指,低下头去藏住自己发红的眼眶,声音沙哑道:“我好想你啊。”
自从季越东变得越来越忙后,他们有多久没见面了。季舒把头靠在季越东胸口,熟悉的心跳声像是鼓点,他闭上眼,挂在睫毛上的眼泪一颗颗落下。
季越东等着季舒平静下来,他拉着季舒去洗手,而后走到饭厅,饭菜已经准备好了,季越东拉开椅子,季舒坐上去后他在季舒对面坐下。两人面对面,桌上是四菜一汤,都是季舒喜欢吃的菜。
季越东剥虾,几只完整的虾剥去了壳放在季舒手边的小碗里,季舒的目光落在季越东的手上。修长的手指沾着亮晶晶的油渍,雪白的纸巾包裹住一根手指,旋转摩擦,季舒眨了眨眼,撇开视线低下头,咬住了那只虾。
季舒的胃口比之前更小了,季越东看着他进食,问他:“做饭的阿姨说你晚饭基本都不吃。”
季舒咬了一下嘴唇,小声辩解,“我有吃的。”
汤是整只鸭子煲了一下午,鸭肉都酥烂了,放了枸杞和党参,他盛了一碗递给季舒。季舒这顿吃了不少,半盘的虾子,两碗汤,季越东不停地给他夹菜,季舒觉得他像是在填鸭子似的。他最后实在吃不下了,半趴在桌上,细声细气求饶道:“真的吃不下了。”
季舒的脸压在桌上,他撒着娇,又怕季越东不高兴,睁开一只眼睛,偷偷去看季越东。在他的视线里,季越东站了起来,收拾碗筷走去厨房。
他一愣,连忙起身,小跑跟在季越东身后,他揪住季越东的衣角,季越东脚步停滞,季舒就把手松开了。
今晚他本来是给自己安排好了学习计划,一叠一叠的试卷等着他去做,可现在他站在厨房门口,水声哗啦啦响着,他的心放佛被浸泡在那一池的泡沫里。
季越东挽起袖子,擦洗着碗碟。季舒盯着季越东的后背,衬衫包裹着宽阔的后背,腰侧收紧,曲线像是在诱惑人。季舒的目光无法挪开,他的脚就好像被水泥砌在了季越东身边。
水声渐停,季越东把碗碟拿起沥干了水,他听到季舒说:“上一次考试,我考了班级前十。”
“进步了很多。”
“老师都在夸我。”季舒上前一步,季越东转身,他看着季舒。
季舒像只在林间的小兔子,一步步往前,一点点试探,他伸出爪子,勾住季越东的手,他对季越东说:“我一直都想着你来给我开家长会,我不会……让你像之前那样丢脸了。”他说着说着低下头,失落道:“可你都没回来。”
季越东长叹一口气,他并没有刻意去躲避季舒,他是真的忙。季家的资产庞杂,国内外都有涉及,他要把家权交托出去,所要做的准备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完成。在此次回国前,他还去了一趟瑞士,与梁叔见了一面,和他提起了季舒的成人礼。
他未曾想过三年会这么快,梁叔和他谈起季舒成年后的事,问起季越东之后的打算,季越东想了很久,他说不知道。
他的小半生都是在为季家活着,如今圈在脖间的锁链松动直至掉落,他却像一只家犬,跑出一段后又茫然若失地看着囚住他的家。
那天晚上,季舒洗好澡,几本习题和试卷丢在书桌上。他在厨房切好水果,端着盘子小跑到季越东的房门外,踌躇驻足了很久。季舒刚要敲门,肩膀便被轻拍。他吓了一跳,手上的果盘差点就掉,季越东眼疾手快扶住果盘,低头看着他,“怎么了?站在这里。”
季越东刚在二楼客厅外的阳台上抽好烟,身上是淡淡的水蜜桃,女士烟似乎都抽上瘾了。季舒嗅到那熟悉的味道,愣了愣,对季越东说:“我切了水果,想来给你吃。”
季越东道了声谢,捏起小叉子戳了一块哈密瓜,“挺甜的。”
季越东夸了一句,季舒就笑了。季越东推开门,季舒顺势跟了进去,季越东在小沙发上坐下,他就把果盘放在季越东手边的矮桌上。
季越东往一侧靠,季舒在他身边坐下,他如愿以偿般靠在了季越东肩膀上。他的声音软乎乎的,和他这个人一样,天真烂漫都在脸上,对未来的美好向往也是,他对季越东说:“我以后想当医生,我想去帮助别人。”
这是季越东第一次听他提起自己的志愿,也许季舒是想和他说的,可却没有机会。季越东问他,“都想好了?”
“嗯,想了很久,所以现在还要继续努力。”季舒扬起头,他有些害怕又很期待,他抱紧了季越东的手臂,轻声问:“你会陪着我吗?”
季越东抬起手,覆在他的后脑勺,他没有回答季舒,而是把季舒搂进怀里。许久不曾有过的亲密动作,让季舒把刚才的话都给忘了,他一头扎进季越东的怀里,感受着季越东的温柔,他张张嘴,闭上眼,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说:“不要离开我。”
第41章
41
正装校服, 小小的西装西裤穿在季舒身上,黑色皮鞋白色短袜,季舒站在季越东面前, 问他, “好看吗?”
季越东拍了拍季舒的肩膀,“长高了。”
“还会长得更高, 和你一样高。”季舒用脑袋蹭着季越东的掌心,季越东收回了手,他转身朝外走去。
从车库里挑了一辆灰色的阿斯顿马丁,季舒第一次见他开这辆车, 季越东告诉他,“之前那辆车送去保养了。”
这辆车使用频率不高,崭新的皮质座椅泛着光, 季舒系上安全带, 双肩包枕在双膝上。季越东打开广播,电台里正放着五月天唱的《洋葱》。
季舒靠在车窗上,他忍着不去看季越东,一整首歌听完,季舒降下玻璃,把脸侧向窗,风撇去了他脸上的泪,他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没有难过也没有哭。
到了学校,今天是学校开放日, 门口停满了车。季越东把车停好,他让季舒自己先进去。
“那你呢?”
季越东拿出烟盒晃了晃,季舒就说:“没关系啊,我等你抽完烟。”
“你不是不喜欢烟味吗?”
“你的是桃子味的,我喜欢。”
季越东低下头,拇指抵开烟盒,抽出一根烟,抿在唇间。
火点燃了烟,烟雾飘散,季越东降下了窗口。季舒用余光看他,鼻尖是一股甜腻的女士香烟气味。他心猿意马忍不住多看一眼,多看两眼,最后扭过头去,直勾勾地盯着季越东。
他舔着下唇,低声问:“这烟好抽吗?”
尼古丁作用下,季越东的神情放松下来,他的后背陷在椅子里,听到季舒的声音,侧过头。季舒身体前倾,伸手捏住了他抿在唇间的细烟。
季越东下意识皱起眉,季舒眼神缱绻,把季越东笼罩,他轻声说:“我成年了。”
他捏着那根烟,学着季越东的样子,只是抽了一口,便忍不住咳嗽。他那试图装成大人的样子让季越东觉得好笑,就没有阻止季舒,而是看着他咬着烟尾咳嗽。
十八岁的成人礼前,逼仄的车内,季舒模仿着季越东的样子,小口吐烟,蜜桃的气味浓郁,像是季舒的心,春水泛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