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云入夜(33)

　　夜荔把这段话说出来着实不易，说得磕磕绊绊、前言不搭后语，额头隐隐冒出冷汗，他脸发着白，在夜色下甚至显出些青，云貅伸出手按住夜荔的额角，再往下滑，把他的冷汗擦去，再往下，搂住夜荔的肩膀，将他带进自己怀里。
　　夜荔双手攀着云貅的肩膀，谁都没有说话，汽车熄火声早就消失了。
　　“我...我做过很多次很多次的心理建设，云貅，我真的做不到，我知道你想要，但是我没办法，我做不到...对不起...”
　　夜荔把脸埋在云貅怀里，声音闷闷的，他的“对不起”说得很小声，也很无力。
　　云貅的手扣着夜荔的后脑，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给他安抚。
　　“嗯，我尊重师兄。”云貅终于开口，他顺着夜荔的后脑抚摸到他单薄的肩胛骨，想给他安全感，两人抱了一会儿才分开对视，夜荔的表情很抱歉，眼睛还红红的。
　　“对不起云貅，我...”
　　“没有什么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云貅凑过去吻了下夜荔的嘴唇不让他再说。
　　云貅没说太多话，他心里是心疼的，想将夜荔过去所有的伤口治愈、想还给他一个想起来就阳光明媚的过去，可那是不可能的。
　　“我们等到稳定了，不会伤害你的身体之后，就去把它打掉，我在家陪你。”
　　云貅最终放弃了自己的坚持，他是很想很想要这个宝宝的，因为他从来没有将一个人视若珍宝过，可是夜荔出现了，教云貅学会了爱，云貅第一次产生那种类似炫耀的情绪，他想把他们的爱公之于众，想告诉全世界他有多幸福，渴望着他们的爱可以有无数的反馈和收获，包括这个宝宝。
　　两人之间的屏障终于被敲碎，在家里也不再互相猜疑、你生我的气、我生你的气，着实腻歪了快一个星期，一直到云貅的下一个工作需要出门，夜荔本来想陪他去，但那是一场公益篮球赛，需要助理的时候不多，而且在B城，也只需要一天，白天打篮球、晚上公益发布会，云貅担心夜荔去了会磕磕撞撞，只让他留在家里。
　　“我想亲眼看你打篮球......”夜荔给云貅挑着公司那边送来的西装和球衣，坐在床上嘟哝。
　　云貅接过夜荔递给他的球衣，简单套上之后俯身亲了下夜荔微撅的嘴唇，他的腹部此时仔细看已经有点鼓起了，医生说再过一个多星期就可以做流产，云貅最近迷上了摸夜荔的小腹，此刻他亲夜荔的同时又伸出手隔着衣服去触碰夜荔的腹部，力度很轻，夜荔抓住云貅的手，抬起头也亲了下云貅：“西装穿黑色这套可以吗？没有领带的这款。”
　　云貅将手缩回来对着夜荔点头：“嗯，听你的。”
　　夜荔从床上爬起来将西装装进防尘袋，楼下的司机和公益篮球赛工作人员在等云貅，坨坨也在，所以装好西装后夜荔凑近抱了一下云貅就：“我等你回来。”
　　云貅冲他点头，单手把夜荔抱到门口才松开，两人接了一个很浅的吻，夜荔目送云貅上了电梯才回房间，他坐在床上似乎有什么心事，没有睡觉、也没有打算吃早午餐，而是动来动去的，半晌，他拿过自己的手机打开，点到那女中医的联系方式那里，一只手往下移学着云貅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有点鼓鼓的，夜荔用力按了按，不疼。
　　夜荔深吸了一口气，将电话拨了出去，女中医很快接了。
　　“医生您好，我想问问，我肚子里的宝宝，流掉的时候会有多大呀？”
　　那女医生顿了顿：“大概半个手掌那么大吧，不算成型，怎么了？”
　　“哦...”夜荔停了几秒才回答：“没有我就问问...那现在，他有意识了吗...”
　　“目前没有意识。”
　　“唔...好，打扰你了医生...”
　　挂了电话之后夜荔沉默了很久，这些天他能感觉到云貅对宝宝的不舍，但他也不说，大部分时候就是睡觉搂着，手贴在自己的腹部，一贴贴一晚。
　　搞得夜荔突然也有点舍不得了，他怀孕没有网络上说的一些不舒服的感觉，比如恶心想吐什么的，大概是中医的药方和两位阿姨的食物调理做得好，除了肚子微微隆起，其他没有任何变化。
　　电视上会直播云貅参加的公益篮球赛，不止云貅，还有好些年轻的演员、歌手参加，拉拉队是一些女明星，这次公益篮球赛所有的门票钱以及捐款都会捐出去，夜荔坐在客厅抱着枕头看云貅打篮球，云貅的个子在明星里也算是高的，所以打的是后卫，但他依然是全场得分最多的选手，每次进球夜荔都抑制不住激动，甚至拿手机给电视画面录音，到现在为止夜荔还是忍不住为云貅花痴，就算看过他生气、看过他闹脾气，但云貅终究是云貅，夜荔对他的喜欢怎么都不会少。
　　晚会电视不会直播，夜荔一个人吃了阿姨们给做的晚餐，云貅回来的时间大概晚上九点多，他洗漱好了就上了床，打算告诉云貅自己想了一天之后做的决定，他想云貅一定会很开心。
　　可是一直到十一点，夜荔已经频频打盹，云貅还没有回来，他给云貅发了短信，但云貅没回，夜荔又给坨坨打电话，可坨坨一直是忙线，也没接。
　　夜荔担心云貅是不是有急事，但谁都联系不到，他根本睡不着。
　　一直到过了十二点，云貅才给他发了一条简单的短信：今晚不回，你早点休息。
　　云貅没说是什么事，但好歹说了，应该不会是遇到难事了，夜荔的担心减去大半，想着第二天就能看到云貅了，学他用手掌贴住自己的小腹，渐渐进入梦乡。
　　第二天夜荔醒来的时候是十点多，他已经闻到阿姨做的午餐的香味了，可是云貅还是没有回来。他习惯地拿起手机，就发现收到了好几条微信，都是高浅发来的。
　　“小荔你不要相信新闻上说的，肯定都是假的。”
　　“等阿姨联系到仙仙之后帮你骂他。”
　　“他一定是有什么原因的，小荔你看到记得回复阿姨哦，我们都很担心你。”
　　......
　　夜荔皱了皱眉，退出和高浅的聊天界面，就看到微信本身的新闻平台在夜里一点多的时候推送了一条新闻：“加急加热！云貅地下情转地上！竟是新人小花左卓婷！”
　　左卓婷是云貅在海岛拍的那个电影的女主角，夜荔有些懵，他还没醒透，点开那条新闻，新闻的口吻过于激烈，一句话后面十几个感叹号，仿佛在对着夜荔咆哮。
　　“云貅主动公开示爱”“深夜酒店偷拍”......大概就是讲了这么几件事，上面甚至有云貅的微博截图。
　　夜荔觉得自己有点干，但他没去拿水喝，舔了两下嘴唇打开微博，便发现微博从上到下五十个热搜，关于云貅和左卓婷的占了起码二十个，上面两三条后头都跟了“爆”的字样，分别是：云貅酒店、左卓婷、云貅恋情......
　　夜荔的手指渐渐发抖，他点开第一条，云貅酒店那个，铺天盖地是某娱乐网站加了水印的动图和视频。
　　云貅的背影夜荔还是认识的，那身西装也是夜荔给他选的，他单手搂着身边高挑的女孩，两人有说有笑地从车上下来走进酒店，下一个镜头对准的是一个没拉窗帘的房间，很快云貅走到窗户边上，已经换上了浴袍，他将窗帘拉了起来，也就这个瞬间，后面同样穿着浴袍的女孩从背后搂住云貅......
　　视频到这里就结束了，因为被拍到，所以云貅很快发了个微博，简单的一句话：既然被发现了就不藏了，祝福我们吧。
　　左卓婷转发了那条微博。
　　夜荔觉得有点喘不过气，他迅速将微博关掉，将手机扔得远远的，手机和墙角碰撞发出“咔哒”的声音，夜荔咬了咬自己干燥的嘴唇，这时响起敲门声：“小荔出来吃饭了。”
　　夜荔无力地说了句“好的”便应付了过去，很快他听到两个阿姨离开的声音，手脚凉着从床上爬起来，他走到墙角，蹲下把手机捡起来，屏幕上壁纸是他让云貅盯着镜头拍下的照片。
　　夜荔重新打开微信，高浅又发了几条微信来，他们似乎好像也没联系到云貅。
　　夜荔打开和云貅的聊天框，缓慢地在对话框里输入：云貅。
　　这两个字发了过去，夜荔又发：新闻里的是炒作对不对？
　　夜荔的喉咙越来越干，他几乎发不出声了，在墙角蹲到双脚发麻，他才看到云貅那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夜荔紧紧攥住手机，喉咙像被扼紧，“叮咚”一声，他收到了回复，很短，夜荔看完却感觉浑身被铁网覆住的紧闭感倏然消失，或者说，什么感觉都消失了，自己像飘在空中的一朵云，很轻、随时会消失。
　　“是真的，你又不能生孩子，我跟你没有未来。”


第四十章 读故事
　　这句话和夜荔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屏障，在他眼前飘来飘去却始终落不到他脑中，他总觉得这句话不是对他说的、更不可能是云貅说的，自己更像是一个旁观者。
　　“不要再缠着我了。”
　　紧接着，对面又发来一句话，像是将无形屏障击碎的一把刀，此刻夜荔觉得自己特别冷静，冷静地有些不正常。
　　“你当面跟我说好吗？”夜荔问，那边停了会儿，接着发来一张照片，是媒体没有公布过的，云貅搂着左卓婷的照片，是侧脸，云貅面无表情，但手是搂在左卓婷腰上的，随之而来的还有两个字：“没空。”
　　夜荔没再发什么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呼气，还是挡不住视线模糊了，他想自己明明那么渴，应该是缺水的，怎么还会有水分泌出来。
　　四周的空间像慢慢被挤压，留给夜荔的只有那么一点，似乎他稍微一动弹就会受伤；像年少的十几年一样，他活在所有厌恶排挤的目光里；而此刻，他活在云貅把爱抽走后仅剩的空间里。
　　客厅里饭香依旧，中午过了快一个小时，夜荔才从卧室里出来，他把所有的饭菜用保鲜膜包好放进冰箱才回了卧室。他的很多东西都是云貅帮着买的，所以没有拿，最终只有夜荔自己的一个行李箱，他没带多少冬天的衣服，穿了一件很大的羽绒服。
　　夜荔不知道该怎么回复高浅，他慌张又绝望，丝毫想不出任何一句可以对高浅说的话。
　　所以他换了手机，在火车站遇到一个卖老人机的小摊，顺带买了一张电话卡，智能机便宜卖给了那个摊主。
　　特别像一场梦，坐在绿皮火车的硬座上，他还能听到隔壁座位两个女孩讨论云貅和左卓然的新闻，自己像是个路人，正在赶路的、偶然和两个女孩相隔一个过道、随意听了一耳朵明星八卦的人。
　　夜荔也正是这样做的，他把自己封闭起来，不去想这件事，假装置身事外、是自欺欺人，但效果要比一直想好得多，起码心脏没有那么重了、没有那么难以呼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