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云入夜(7)

　　李院是A艺影视学院的院长，那时候他被邀请去高中母校演讲，一眼看中当时做小主持人的夜荔，说夜荔长得好、声音有特色、主持不慌不忙很稳，特别适合干这一行，李院说到时候一定要让夜荔考A艺的播音主持专业，去了学校记得找他。
　　夜荔当时认为自己被李院赏识，父母大概会开心一点，于是带着这个喜讯回家，结果母亲只问了句A艺在哪个城市，夜荔说N城，母亲便点头让他去考，那时候夜荔满心认为母亲也认可了自己存在的意义，便很用功地学专业，去A艺贴吧里找当时播音专业的师兄师姐学习。
　　那年冬天他独自一人去N城艺考，也听李院的话去拜访了他，李院特别关照面试老师夜荔是他要重点培养的学生，必须给他进。
　　但其实李院不关照夜荔都能进，他学得太好了，所有素质和水平跟一个专业的主持人已经没有两样。
　　他专业第一考进了A艺播音主持系，录取通知书到家的时候夜荔想了无数种父母夸奖他为他高兴的画面，可当时父母只留了条，说带弟弟妹妹出去旅游了，给他专门办了张卡，大学生活费都在卡上。
　　夜荔给母亲打电话，激动地告诉她自己考上A艺了，母亲只嗯了一声，然后说：“N城离家挺远的，以后没事别老回来了。”
　　一盆冰水从头泼到脚，夜荔这才知道当年他说A艺的时候母亲问他城市的原因，他们希望他走得越远越好，最好永远不要回去。
　　夜荔从学这个专业到考了播音主持系第一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被家里认可，证明自己存在的意义。
　　可是从头到尾父母都不在乎，夜荔身体上的缺陷成为他们一辈子避之不及的东西，左邻右舍知道、亲戚朋友知道，他们希望夜荔最好死了。
　　大一那年夜荔除了睡就是吃，他根本找不到动力，他也恨不得自己死了。
　　李院对自己失望、专业老师对自己失望，一起考进来的同学不太看得起自己，觉得专业第一居然就这幅模样？
　　从大一到大四夜荔回去过三次，最后一次回去家里恰好只有妹妹在，妹妹惊讶地看着自己，似乎忘了夜荔还是这个家庭的一份子。
　　“我担心做助理会委屈你，你的可塑性很强，如果你还想做主持的话...”
　　云貅还想说什么夜荔已经摇了摇头：“我不想做了，我觉得当助理挺好，我只是怕做不好会影响到你。”
　　夜荔眼底含着灰败的认命，他从边上货架上拿了好几包零食放进车里：“山里没有超市吧？我们得多带点吃的。”
　　夜荔不想聊这个话题，云貅敏感地察觉到，他礼貌地没有再问下去，也跟着夜荔拿了些零食。
　　去F县的日子很快就到了，云貅这次进组快两个月，他是男二号，男一号是一位四十多岁的老戏骨，演的是个杀）人犯，云貅演一个在村里混日子的小青年，是嫌疑人之一。
　　这部电影是改编的一部知名小说，公布演男二的云貅时连原著粉都服气得不行，大家都看过云貅那部拿奖的少年黑道片，他们甚至觉得要不是年纪限制云貅能演男主。
　　这是公开行程，云貅的粉丝组织了送机，夜荔没有应付这样场面的经验，所以云貅出发的时候坨坨也来了。云貅的粉丝都知道云貅有个非常胖的男经纪人，不仅胖还很凶，像个野生橘猫。
　　在去机场的路上坨坨让夜荔也戴上口罩，夜荔戴着口罩露出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有些不以为然：“人真的会很多？”
　　他之前虽然看过云貅在机场被粉丝围堵的视频但云貅跑得快，所以他在那个视频里没看到太多人。而且云貅是个演员，也不是唱跳偶像，他认为应该没有太多癫狂的粉丝才对。
　　云貅戴着口罩不说话，眉眼带着笑地看夜荔，坐在副驾上的坨坨从后视镜里轻蔑地瞧了一眼夜荔，懒懒说道：“没见过市面。”
　　说着坨坨突然有点生气，他转过身看着夜荔：“你对你自己服务的艺人怎么没有清晰的认识呢？云貅的人气你不清楚吗？这样的话到时候你单独带他出去被围堵怎么办？”
　　说到底坨坨气的是夜荔居然看不起云貅，觉得他比不上那些唱跳偶像。
　　他们圈里对每一类艺人排了等级，等级最高的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演员，所以很多名校毕业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即使戏少也不会去当所谓的偶像；同等级的是歌手，那种有创作能力的、唱功一流的；下一个等级的是电视人，比如主持人、搞笑艺人，自身有本领的；最后一个等级的才是偶像，因为不仅跟新换代快，真正有实力的少之又少，吃的又都是青春饭，对这一行有的只是青春的热情和浮躁，却没有敬畏之心。
　　“我没有......”
　　夜荔小声辩解，他只是问了句人多人少的问题就被坨坨这样一通骂，云貅看着坨坨，声音有些低：“你干嘛呢？”
　　坨坨对云貅护犊子般的语气表示无语，肥胖的身子又转过去自己生闷气。
　　云貅转过来对夜荔道：“待会儿人也许会有点多，师兄你跟在我身边就行，不要被冲散了。”
　　直到快到航站楼的时候，夜荔一颗平淡的心终于吊了起来。
　　这TM也......太多人了吧。
　　坨坨转过头看了眼目瞪口呆整个人僵硬的夜荔，哼笑一声：“这就是我们云仙仙的人气，今天不是周末，高中生和上班族们还都没来呢。”
　　简言之光大学生和无业游民就有这么多。
　　云貅的保姆车开到进入航站楼的大门前，距离大门大约还有三十米的距离，从停车处到大门通道，中间留出供一个人走的缝隙，两边层层叠叠起码三层人墙，有些不遵守纪律的影迷已经铺上这辆保姆车，拍着玻璃尖叫了。
　　从外面看不见里面，坨坨首先下车，把那些在拍车门的影迷全都轰走，在里面夜荔都能听到他喊：“你们想让他准时上飞机吗？！”
　　许许多多的声音在回答坨坨：“想想想！”
　　影迷们想，野生橘猫还是一如既往的凶啊。
　　车门处的人清干净了，周围还是有一圈人，云貅突然感觉夜荔整个人跳了下，他转过头，就看到有个男生趴在夜荔座位那边的窗户上，整张脸贴在玻璃上，鼻子嘴巴都是扁的，只有眼珠子在动，像个恐怖的面具。
　　“吓...吓死我了...”夜荔整个人被这男的下炸毛，眼睛红了一圈，云貅低头笑了下，明明那人的样子很诙谐，可夜荔真的被吓到之后他就觉得很有趣。
　　他伸手安慰地捏了下夜荔的肩膀，突然凑到夜荔耳边低声说：“我们要准备下去咯。”
　　夜荔察觉到云貅语气的怪异，转过脸来看云貅，从他眼底看出一丝...刺激？
　　两人靠得很近，夜荔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哦...好...”
　　云貅打开车门，伴随着一阵掀破大天的尖叫声，夜荔顿觉得耳鸣，头昏脑胀，但他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他包里有云貅的身份证和机票，必须紧跟云貅。
　　影迷们给云貅让出一条路，边上有保安过来维持秩序，两个保安护着云貅让他能比较方便地走，一路上夜荔都听到人在叫“仙仙！！！”“云貅！！！”“拍戏顺利啊要记得发微博！！！”“照顾好自己！！！”
　　......
　　“你是谁啊！”
　　耳边响起尖锐的女声，夜荔很肯定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因为几乎是扒着自己耳朵喊出来的，夜荔转过头看那个彩妆糊了一脸的女生，隔着口罩解释：“我是云貅的助理。”
　　坨坨在他后面骂脏话：“你特么还真有礼貌啊！赶紧跟紧云貅！”
　　夜荔一听立马快走两步，结果云貅走得太快，所以他前面的路被跟着云貅往里面走的影迷彻底堵死了，于是夜荔被越挤越后...越挤越后，终于，云貅那么高的个子他都看不到了。
　　走了一路云貅终于到了VIP检票口，有个保安热心道：“赶紧赶紧，检票，进去了人就少点儿了。”
　　有的影迷只会送云貅到上飞机，但也有一部分影迷会买机票跟云貅一起飞过去，云貅回头找夜荔，突然发现夜荔不见了，他皱了下眉看着保安道：“我助理呢？”
　　“我...我在这儿...”
　　夜荔声音已经嘶哑，口罩掉了一半，费了吃奶的力从人堆里钻了出来，把机票递到云貅手上。夜荔整个人十分狼狈，他是弯着腰连滚带爬才冲到了最前面，发现自己找不到云貅之后他再也不管礼不礼貌这件事了，几乎是一路听着唾骂受着白眼钻进来的，幸好没有耽误什么。
　　云貅看到夜荔的样子皱了下眉，拉着他的手臂把他扶了起来，扶起来的瞬间在他耳边低声道：“你先检。”
　　夜荔反应不及就被云貅推到检票处，靠得近的粉丝是能看到云貅似乎跟那个小助理说了什么话的，但没听到他说了什么，大家都在吃惊另一件事，云貅那第一次出现在影迷视线里的助理，过于盘靓条顺了，大家再一回忆，这不就是云貅之前在一综艺上抱的“观众”吗？！！！
　　粉丝还在吃惊中，云貅已经利落地检票完毕和夜荔进了VIP休息室，坨坨要带新人所以并没有跟过来，再说照顾云貅起居一个人也就够了。
　　到了VIP休息室夜荔整个人还在回神，回了大约五分钟的神才缓过来，他喝口水，表情迷茫：“人也太多了吧...”
　　夜荔到现在都想不明白，虽说云貅是他们艺术人的灯塔，但艺术人们也不会这样疯狂地来送云貅上飞机。
　　“我的公开行程不多，大部分时间是不准影迷送机的，所以这次人有点多，师兄你还好吗？”
　　夜荔点点头，连忙说：“还好还好。”
　　云貅嘴角带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很喜欢挤机场。”
　　夜荔一脸匪夷所思：？？？
　　云貅给夜荔重新拿了一个口罩，边拿边说：“我影迷都挺瘦的你发现没？”
　　夜荔没发现，他只发现这些姐姐妹妹哥哥弟弟们声音嘹亮勇猛过人，云貅继续说：“一开始我被接机送机的时候也不适应，时间久了我一看到他们就跑，我跑他们就追，大多数时候我拒绝经纪人和保安在我一下机就来接我，我都绕到达厅跑两圈，跑着跑着他们都瘦了。”
　　夜荔本以为云貅成熟稳重，没想到还有这样调皮的一面，他顿了两秒：“那待会儿下飞机，我陪你跑？”
　　云貅比了个OK的手势，目光有神，专注地盯着眼中懵着却还是朝他笑的夜荔。
　　下飞机的时候是傍晚，F县来的影迷也有，但没有B城那么多人，云貅和夜荔约好了带着他们跑两圈，结果云貅跑太快了，夜荔跟在后面上气不接下气，很快被云貅好几个训练出来的影迷超过。
　　转眼间夜荔就看不到云貅的身影，此时身边似乎刮过一阵风，夜荔的手突然被抓住，自己前后的云貅的影迷大声尖叫，云貅的声音很沉，带着一种享受刺激的快）感：“师兄我带你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