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然(16)
现在他终于说痛了,易天却觉得自己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他低下头,沉默地抓着穆然的手放回被子里,不想面对穆然几乎是哀求的眼神。
就这样坐了很久,一直到离开,手都没抽出来。
第二天易天把穆然接出医院带回了家。
易天从老宅里搬出来后一直是一个人住,他也没那么多少爷脾气非得要人伺候照顾,家里也就定期有人来打扫。苏文阳问要不要给他找个人照顾穆然,正好易天最近忙完了吴家的事给自己放了个大长假呆在家休息,不怕穆然出什么事,也就拒绝了。贺旭东知道后本来是想阻止的,后来一看徐冉那脸色,只得使劲把话憋了回去。他也没辙了,只得先把林涵那边瞒住。
第一天的相处其实有些尴尬。
以往两个人呆在一起时,都是穆然主动说话,亦或是在易天不耐时躲进厨房研究些易天爱吃的菜,但是这一次,穆然只呆呆地坐着,不说话,没有表情,像个木头人。易天起初心里有些烦躁,后来也慢慢平静了下来,他都已经把人接回来,甚至放下架子陪着他,他不相信穆然会这么无动于衷下去。
晚上吃完饭,看穆然想要休息了,易天把人拉住,用保鲜膜把他手腕上的纱布包好,看到人安安静静拿着换洗的衣服进了浴室后他才转身下楼跟徐冉打电话,商量明天徐冉过来给穆然做心理治疗的事。
约好时间以后徐冉多嘴问了句:“穆然在做什么?今天情况怎么样?”易天朝洗了碗打扫完卫生向他示意的阿姨点了点头,看人关上门走了才随口答:“他在洗澡。今天一天都没说话。”
“洗澡?你没跟他在一起?”徐冉的声音一下提高了好几个调。
易天皱紧眉头,“他洗澡我为什么要跟他一起?”
徐冉在那边深吸一口气,冷着声音道:“你现在马上去浴室,门他肯定锁了你带上钥匙。记得打电话给医生。”
易天听徐冉的语气也觉得不对了,转身上楼往浴室跑。等他到了门前扭门把手,门的确是锁了,他拍拍门叫了几声里面也没人应,甚至连点声音都没有。易天也顾不得去拿钥匙了,直接抬腿踹门,没几下门就“砰”一声被踹开,等他看到里面的情景,惊得连气都忘了出:穆然神色恍惚地坐在浴缸里,保鲜膜和绷带纱布被他扯烂扔在地上,左手手腕上未愈合的伤口暴露在水里被泡得红肿发烂,池里的水不多但是已经被染成了淡粉色。
易天回过神来,赶紧冲过去把人从水里拎起来,又在墙上扯过一条毛巾死死压住穆然的伤口。等他联系了医生,一挂断电话抬起手就给了穆然一巴掌。
这巴掌用的力气极大,穆然被扇得偏过头去,脸上瞬间就凸起了红红的指痕。因为易天发现得快,他失血不是太严重,人也还是清醒的,但是他沉默着不说话,一点反应都没有。易天看着他那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深吸了几口气压下心里的暴怒,控制着自己不伸手把眼前的人弄死。
老何是易家的家庭医生,接到易天的电话后就用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看见穆然那样也不多问,低下头就开始做处理包扎。易天在旁边看着被穆然用玻璃片割得交叉纵横血肉模糊的伤口被水泡得简直不能看,心里都抽了一下。
倒是躺在床上被包扎着伤口的人眉头都没皱一下,哼都没哼一声,好像感觉不到痛似的。连老何都微微诧异抬头看了他好几眼,割腕割成这样还不吭声的人他还是第一次见。
等处理完伤口老何要走的时候易天在背后低声道:“何叔,这事还麻烦您帮我保密。”老何是易家的人,易家有个什么大小病痛都会先找他,他妈又特别喜欢拉着人问他的状况,要是一不小心说漏嘴,穆然是绝对呆不下去了。
“我明白的。”老何朝他点点头。他能在易家呆这久,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谢谢何叔。”
老何在原地犹豫了下,最后还是多说了句:“找人给他看看,他精神上有些不对。”
看易天点了头,这才拿起东西转身离开。
房间里又只剩他们两个,易天看着依然沉默的人正要开口电话却响了,是徐冉。
徐冉听他叙述完这边的事,冷笑一声:“你让个刚刚自杀过的重度抑郁症患者单独呆在浴室里洗澡?你怎么不干脆给他把刀让他放血玩?你是真没心眼还是故意的?”
易天随她讽刺,没生气也没回答。
他是真没想到,穆然竟然敢呆在他身边时自杀。说实话就算回国听到他那些行为,包括徐冉诊断出来的什么抑郁症癔症他都不相信,甚至觉得这一切不过是穆然想要吸引他注意力的手段。他把人接回来,其实是带了些放纵的意思。他等着看穆然两三天恢复后又缠着他,重新摆出那副爱得要死要活的样子。至于之后是拆穿对方的把戏把人撵出去还是留在身边将就用着,他就没想好了。
他想了这么多,唯独没想过,这人是真的不想活了。
“你晚上睡觉看好他,我不确定他会不会犯癔症或者又自杀。这人现在就是个不定时的炸弹你别再拿人家当小白兔以为养在家里好玩。”徐冉说了半天没听到回答也不恼,只严肃地交代了句。
易天嗯了声挂了电话。
第22章
晚上睡觉时易天也不敢再大意,想了各种办法又都觉得不可行,最后干脆跟穆然睡在一起伸出右手把人紧紧捁在怀里。他们两个从来没有这么亲密过,只是这种时候易天压根没心情考虑这些,而穆然,根本连反应都没有。
大概是在凌晨3、4点的时候。穆然在易天怀里动了动。易天睡得并不沉,所以他立刻就醒了,先是下意识地收紧手,确定人还在后易天才睁眼看他。
穆然看着远处,嘴巴微动很小声地叨念着什么,身体向前像是想起来的样子。易天凑过去听他的声音,无奈声音实在太小他什么都听不到。易天有些怀疑人是不是要去上厕所,就犹犹豫豫地松了手。没有了束缚,穆然几乎是立刻就起身下床,但是他的目的地却不是卫生间,他打开门往外走,易天赶紧掀开被子下床跟了过去。
在穆然要下楼梯的时候易天紧张地一把抓住了他,皱眉沉声道:“回去睡觉。”穆然却像是听不到他说话的样子,眼神看着前方嘴里继续叨念还使劲想要挣开他往前走。易天察觉他的决绝,想了想干脆不再阻拦,松了点力气拉着他小心地下了楼。
下楼后穆然进了厨房,易天担心他会碰刀拽着他往后退。穆然的力气却突然增大,一用力甩开他的手快步走到冰箱前打开了门。易天一愣,干脆站在旁边看他动作。
冰箱里食材很多,是今天过来做饭的阿姨买来的。穆然拿了几个鸡蛋然后转身在橱柜里找了个小锅,他把锅洗了洗接了些水把鸡蛋小心地放进去开火煮起来。易天皱紧了眉头,心里突突地跳。
穆然站在火炉前静静地看着水温升高冒起热气。
他不再木木地没有表情,嘴角微微弯起,脸上的笑温柔和煦。
等鸡蛋煮熟冷却以后,穆然在餐桌上坐下,低下头默不作声地剥着蛋壳。白嫩圆润的蛋白露了出来,他在手里拿着的地方留了一小圈蛋壳,然后笑着往旁边递。
旁边没人。
他就这样对着一个空无一人的虚空保持着递鸡蛋的动作,就像一个可笑的雕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眼里的光彩一点点黯淡下去,笑容也慢慢没在嘴角,最后手指一松,鸡蛋落在地上。
一直在旁边注视他的易天什么都没说,只是走过去把他还伸在空中的手收进手心,牵着他往楼上的卧室走。穆然没挣扎,只张了张嘴好像要说什么,最后却是什么都没说,只怔怔地注视着易天的背影乖乖地跟着他走。
重新回到房间,穆然几乎是一沾到床就睡了过去,就像个电量用完的机器人,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倒是一边的易天,一晚上都没睡着。
第二天徐冉过来给穆然做心理治疗,只是这回无论她再怎么努力尝试跟穆然沟通,穆然都不开口说话,始终保持着僵硬的坐姿,目光涣散地望着前方。徐冉没想到情况会突然变得这么严重,就在前几天穆然都还能跟她断断续续地交流。
“昨天他还有没有什么异常?”徐冉知道穆然昨天又尝试自杀,但是这不可能让穆然的状况一夜间恶化成这样。易天看着从早上醒来后就比之前更加僵硬呆滞的人,沉声道:“昨天晚上他大概出现幻觉了。”徐冉皱紧眉头疑问地看向易天,易天把穆然的举动说了一遍。
徐冉抿着嘴巴沉默下来。那天穆然在跟她说话时思维已经有些混乱了,她只大约搞清楚了前因后果,对其中的细节却不是太了解。就连问到那个最关键的哑巴妈妈时,穆然都只会喃喃自语神情恍惚地重复“她是这个世界唯一对我好的人。”按照易天的描述,只能推测昨天的那个幻觉对穆然的心理造成了二次创伤,加重了他的病。
就这样沉思了许久,最后徐冉还是下定决心对易天道,“我给他开利培酮和舒必利。”她其实是不建议用药的,抗抑郁症的药再好都会有副作用和依赖性,但是现在如果不药物干预,这个人就算是完了。
“不行。”易天看着安安静静坐在沙发上眼神空洞的人,绷着脸拒绝。徐冉昨天在电话里就跟他说过这两种药,本意只是想告诉他如果心理治疗没效或效果不大就同时进行药物治疗。这些药的副作用让易天没办法接受,再说他到现在都不愿意承认穆然其实已经算是个精神病人的事实。
“他已经出现抑郁性木僵的状态了,这病进行性加重!他现在还有点生活本能,还知道吃和睡,再发展下去就是大小便失禁、不吃不喝,连口水都不会咽!到时候你怎么办?同情心用完了又把人扔出去?你干脆现在把他弄死算了!”徐冉越说越激动,到最后直接起身拍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