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婚之后(21)
郁清棠自己向校医道了谢,从程湛兮手里拿过开的药膏,然后就从医务室出来了。
再之后就是现在的局面。
“郁老师!”程湛兮伸手扣住了郁清棠的手腕。
“放手。”郁清棠冷冷地看着她。
程湛兮和她面对面站着,从扣改成牵,耐心温和地说道:“是医生误会我们俩之间的关系,我已经和她说清了,不要迁怒我,好不好?”
放在普通人身上,无端遭受迁怒可能会用质问的口吻,进而导致矛盾进一步升级,或者明面和好,背地里留下隔阂。但程湛兮生性洒脱,凡事不萦于怀,又是面对心上人,她万般柔情尚且无处使,哪里生得起气?
说到不要迁怒她时声音轻软,姿态放得很低,湖水一样清湛会说话的眼睛更是配合地流露出一丝委屈,楚楚动人。
常言道“撒娇女人最好命”,会撒娇的漂亮女人不说最好命,但至少不会让人再生气。
郁清棠本来也不是生气,而是她情绪波动,不知道怎么排解,所以才想一个人走开。程湛兮态度真诚,她要是真的生气才是无理取闹。
她二十七年的人生,字典里没有诸如“无理取闹”、“生气”之类的词语。
没有人会惯着她。
“没有迁怒。”半晌,她嗓音微低地吐出几个字。
“真的?”程湛兮眼睛亮了亮。
“嗯。”郁清棠恢复了波澜不惊的样子,淡淡垂目道,“可以放手了么?”
程湛兮松了手。
郁清棠向她点点头,迟来地说了句:“谢谢。”
“谢什么?”程湛兮知道她在谢自己在医务室对她的照顾,但故意问出了口,果然如愿地在郁清棠眸心深处看到了一丝微妙的为难。
一句话能解决的事变成两句话,郁清棠沉默,在心里重新组织措辞。
程湛兮察言观色,体贴道:“是说陪你去医务室的事吗?不客气。”
郁清棠嗯了声。
她微抿的薄唇松开,肢体也比方才自然放松。程湛兮目光注意到这些细节,更加确定郁清棠是一个不喜欢且不习惯和别人打交道的人,哪怕面前的自己是她喜欢的人,也会尽量避免说话。
问题来了,她一个京华的高材生,为什么要回到泗城当一个时刻要和一大堆人打交道的中学老师。
有这个学历,她继续考博去应聘研究所的工作搞学术不香吗?科研所大门一关,世界与我无关。
挑战不可能?
程湛兮把自己狐疑暂时压了下去,决定等熟一些再问她。
郁清棠小臂的伤口有些骇人,她拿着药回办公室的时候,之前不在办公室的老师瞧见,都关切地问:“郁老师怎么了?”
程湛兮自发成为郁清棠的代理人,道:“被一个奇葩家长挠的,那手长指甲,跟九阴白骨爪似的。”
其他老师表达了一番对郁清棠的怜爱和关心,便发散话题到这些年遇到的奇葩家长上,尤其是资格老的班主任老师,话题一天一夜都说不完。
其中恰好有温知寒。
温知寒没掺和老师们热火朝天的交流,而是默默走到了郁清棠身边,看了看她的手,柔声问:“没事吧?”
郁清棠摇头。
“拿药了吗?”
郁清棠点头。
“记得涂。”
郁清棠再点头。
“伤口尽量别沾水。”
郁清棠再再点头。
别看程湛兮和其他老师聊着天,余光注意着这边呢,耳朵也竖得直直的。
一听她俩的交流差点笑出来,温老师这段位赶紧算了吧,怪不得七年了八字还没一撇。
“具体是怎么回事儿?”温知寒终于问到了关键信息。
郁清棠抿了抿唇,看起来有些不大想答,但是碍于朋友交情和必要社交,她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决定还是开口回答。
这时程湛兮走了过来,自然地插话道:“郁老师是伤患,我来说吧,今天我全程在场,也是我送郁老师去的医务室。”
只刮破了点皮的“伤患”郁清棠:“……”
听出她最后一句是在示威的温知寒:“……”
突然不想听了怎么办?
程湛兮才不管她想不想听,压低声音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了一遍——之所以没告诉所有人,是担心老师之间出现“叛徒”,有意或者无意把她冒充学生家长的事捅出去,防人之心不可无。
程湛兮在陈述事实之余,声情并茂,着重渲染了郁清棠爱重学生、不卑不亢的高大形象,以及自己临危救难、当仁不让的奉献精神,以及果断从容、急中生智的聪明才干。
郁清棠&温知寒:“……”
当老师真的屈才了,她应该去说书。
不用自己开口,郁清棠很省心。
温知寒很郁闷,坐回了自己的办公桌。
她的办公位比起程湛兮来说挺得天独厚,在郁清棠正对面,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她。但是郁清棠除了公事,以及和她明算账的时候,从来没有主动正眼看过她。
有句话叫交浅言深,她和郁清棠恰恰相反,是交深言浅——如果交情的深厚能够以时间长短为标准的话。
温知寒在大一就听说数学系有一个喜欢独来独往的学神,绩点第一,竞赛次次榜上有名,能在从各地选拔上来的优秀学子里拔得头筹的人十分不易。更别提她是个女生,而且是系里当之无愧的系花,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温知寒好奇这样一个天之骄子会是什么样的人。
但她们俩不在一个学院,温知寒本身不是太擅长交际,认识的人不多,郁清棠又总是一个人,没有结识的机会。
在她的想象里,郁清棠应该有一张冷漠倨傲的脸,气质上就和别人大不相同,自带光环在人群里一眼就能被看见。
这样的想象,在她真的见到郁清棠本人时被打破。
那是大一下学期,刚开学不久,首都的隆冬未散,树叶凋敝,空气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温知寒和室友从实验室出来,去食堂吃饭,在打饭窗口排队时,室友目光扫过一个方向,忽然拍了拍站在前面的温知寒的肩膀,笑道:“知寒,你不是一直想看看数学系的学神长什么样吗?喏,她在那儿,你要不要认识一下?”
温知寒循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一个红烧肉的窗口排着大概有五六位同学,温知寒视线转过一圈,定格在一位身量清瘦的女生身上。
黑色及膝风衣黑色的高领毛衣,还有黑色的牛仔裤,全身上下唯一的色彩点缀是竹青色的围巾,乌黑长发别在耳后,露出晶莹的耳廓,气质很淡,融在人群中十分不起眼。若不是室友提醒,温知寒绝不会注意到这个人。
“就是她?”温知寒听到了自己不敢相信的质疑声。
“是她。”室友说,“我之前见过她,保证没骗你。”
室友笑了笑:“长得确实挺漂亮的,你可以等她待会转过来。”
温知寒的大学时代同性婚姻尚未合法,但已经数次提案讨论,民间彩虹旗到处飘扬,可以说通过只是时间问题。大学里思潮开放,不少人的性取向都是公开的,室友知道她性取向是女,镜片后透出来的笑意有些暧昧。
温知寒轻声警告:“别乱说。”
她再次看了眼背对着她的郁清棠,刷卡买了饭。
挺巧的,她们俩打好饭菜坐到清静的角落,方便讨论刚才的实验结论,耳畔传来脚步声,郁清棠在她们隔壁桌落座。
一个人。
面前是一荤一素一汤。
郁清棠把遮住小半张脸的竹青色围巾不紧不慢地一圈一圈解下来,放在旁边的椅子里,低头安静地喝了一口汤。
温知寒偷偷地用余光打量她。
异常苍白剔透的一张脸,唯有薄唇透出淡淡的一抹血色,五官清淡却精致。
给人的感觉很冷,那种冷不是她以为的倨傲冷漠的恃才放旷,而是凡事漠不关心的平静和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