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负责监护褚辞那么多年的易书云都说:“安静、乖巧、不好动,谁都不喜欢,就喜欢黏着你,这完全就是她的习性。”
只是谁也说不准,它是否留有人类意识,又是否还能变回人类模样。
易书云:“如果它永远这样,你也一辈子守着它?”
柴悦宁:“不然呢?”
地下基地没有阳光,白炽灯照亮着整个房间,柴悦宁弯眉低下头来,继续轻声细语地哄着小黑藤补充今日份的营养液。
易书云抿了抿唇,轻笑着说道:“你倒是对得起她这样在乎你。”
她说着,沉思了片刻,低声安慰:“你会等到她的。”
柴悦宁:“真的吗?”
易书云:“嗯。”
柴悦宁点了点头,没再追问别的,只说了一句:“戈博士说,所有一切的生物都停止异变了,人类不会再变成其他物种,其他物种也不可能再获取人类的特性。”
易书云靠上冰凉的资料柜,淡淡说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褚辞是在异变停止前融合成人类的,她也确实拥有在两种身体构造间自由转换的能力,所以有些事并不绝对,毕竟在大雾散去以前产生了身体变异的人们也都无法恢复原貌。”
易书云说着,又补充了一句:“从前几次检查数据分析来看,她现在应该处于一种半昏睡状态,不是身体的昏睡,是意识的昏睡。你知道植物人吧,她这状态有点像,但又不全是。植物人大多只会留存最本能的神经反射、能量汲取,以及身体的代谢功能,她比植物人好一些,可以进行比较轻微的自主运动,而且还能每天黏着你,基本认知能力并没有完全丧失……或许,这不是半植物人状态,而是一场属于她的深度睡眠,在这种睡眠状态下,她仍留有自身的浅层意识,这层意识会影响她做出类似‘梦游’的行为。”
“总之,我认为这件事并没有戈和光说得那么糟糕,也许她真有‘醒来’的一天,就像你当初将她带离研究所,带离浮空城后,她不也是从一根藤,变回了一个人吗?”
“谢谢你,易博士,其实真不用安慰我。”柴悦宁微微扬起嘴角,眼里闪着些许泪光,“我本来以为,我彻底失去她了……我本想要死在那里,我的皮肉,我的骨血,本都该烂在她归去的地方,永永远远做她的养料,就像我对她的承诺一样,绝不再留她一人面对任何。可她回来了,从她缠上我身体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她回来了。”
“她舍不得我,就像我舍不得她一样。”她笑着对易书云说,“我们还在一起,这就够了。”
易书云摇了摇头,不再多说什么,推开房门轻声离去。
柴悦宁一时愣了愣神,她望着眼前刚乖乖泡进装满营养液的水缸里的小黑藤看了许久,最后没能忍住自鼻尖哼出一声轻笑。
“你还会梦游呢?”
“梦游的时候能听到人说话吗?”
“什么时候才舍得醒来呢?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我经常睡不好,平日里起得够早了,可以前的你啊,每天都起得比我还早……”
等待是日复一日的。
在这日复一日的等待过程中,柴悦宁也和再次重逢的队友们一同上过地,帮助基地军方执行过一些任务。
小小的黑藤一天见不到她,就气呼呼地长满整个房间,柴悦宁每次任务归来,推开临时住所的房门,都会被暂时“长大”的满屋黑藤弄得哭笑不得。
好在小黑藤只要看到她回来,就又会乖乖缩回原来的模样,假装自己没有发过小脾气,假装屋内什么都不曾发生。
基地要在地面建设一座人类城市,这无疑是一个庞大的工程,但随着时间匆匆而过,一栋栋高楼大厦于基地上方拔地而起。
晃眼一年,又一年,地面基地终于快要建造完成。
研究所里人人敬重的那位老先生寿终正寝,恰好长眠在被易书云推去地面基地晒太阳的那个午后。
初夏的暖阳,是这个世界对他最温柔的送行。
他的骨灰会埋进土里,到时候还会有人为他立一个墓碑。
那是旧世界的下葬方式,几个月前才重新启用——人类的死亡,在和平与安宁到来后,终于又一次值得被人记忆与铭刻。
时文林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塑料瓶子。
那个瓶子里,装着昨夜那双苍老的手,在无限回忆中兑出来的泡泡水,还有一个铁丝拧成的泡泡圈。
他走前还在对易书云说,在他模糊的印象里,褚辞那个小姑娘很喜欢玩这个。
回到家的柴悦宁将瓶子放在了桌上。
小小的黑藤懒洋洋地挂在衣架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过去的,总之近来它是越来越活跃了。
“这是先生想要送你的礼物。”柴悦宁说着,沉默许久,在屋内吹出了一排飘飘摇摇的泡泡。
泡泡碎在半空,像她心中无法达成的念想。
她转身走进卫生间,关上了吱呀的房门,打开热水,冲洗起了自那未竣工的地面施工地带回的尘泥。
水声哗哗,水滴摔碎在蓝白的瓷砖上。
恍惚间,她似乎听见这个不大的屋子里,响起了不属于她的动静。
她关上龙头,呼吸都似受阻一般,缓步走到门边,轻轻推开了一条门缝。
温热的水雾自缝隙挤了出去,一丝凉意涌了进来。
她望见无数彩色的气泡,忽大忽小、摇摇晃晃,有些拥挤却又四散着漂浮在昏黄灯光之下。
就像孩童气球主题乐园的最美梦境里,向天空放飞了无数色彩斑斓的气球。
柴悦宁一下怔了心神。
她向外探出沾湿的身子——
透过朦胧的水雾,越过斑斓的泡泡。
小心翼翼,万般郑重,
终于得以对上那双恍如隔世的清澈瞳眸。
第79章 复苏
午后的艳阳穿过云层,照耀在那场最终战爆发的废墟之上。
许久无人来此,这座曾经浮于高空的人类基地,早已在无数个死一般寂静的日夜中覆上了岁月的尘埃。
一架货机停落在研究所附近,十数个研究人员于破败的建筑中整理着值得带离的资料与物件。
关闭许久的电力系统再次启动,易书云站在灰蒙蒙的操作台前,将曾经那些错误的研究数据一一导出。
“这些还用得着吗?”叶轻走到易书云身旁,刻意压低了声音,“过去的都过去了,黑藤能源无法提取,浮空城不会再被收回,这些东西可以和死去的人一样,永久沉眠在这里……研究所曾经犯下的错,都可以不再被人提起……”
“数以万计的人体实验是真的,在这五十多年的实验过程中,研究所杀人如麻也是真的。事情不该随着一个时代的过去而翻篇,后人有资格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一切。”易书云轻声说道,“我们曾经犯下的罪行,对他们来说是一种警醒,每一处都值得被铭记……只有记得足够清楚,才能避免重蹈覆辙。”
“不管后世怎么看待我们,我们之中的每一个人都该承认自己犯下的错误。”她说着,不禁轻叹一声,“如果当年秘密研究所的人员愿意承认错误,也许人类根本不会落到今时今日的下场。”
叶轻一时垂眉,不再言语。
这里的气味并不好闻,弥漫着一个时代逝去的哀伤。
光线顺着碎裂的玻璃窗照进这间破败的资料室,它照着这里的阴暗与潮湿,轻飘的灰尘飞在光里,静默而又无比张扬。
她知道,从接触人体实验的那一刻起,易书云就没有停止过对自己的责怪。
其实不止易书云,其他的相关研究人员,以及一直守护着那座人类基地的军方,都被相似的自责反复折磨着。
很多时候,他们都会分不清自己到底在救人还是在杀人。
研究证明感染不一定会变异,那些遭受感染的人都想活下来,却到底是死在了冰冷的铁律之下。
每个人都知道,基地的人体实验与杀人无异,那些进了研究所实验手术室的协议签订者就没有一个是能活着走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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