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悦宁心底不由泛起一丝敬畏,小心翼翼向后翻去。
笔记中字迹娟秀、用词简洁,短短一两行字,附个年代久远的日期,便是一日的工作情况。
那批研究人员的研究并不顺利,他们在不断研究,不断实验,从动物到人体,一次次好似接近成功,却又毫无转机地失败。
起初,记录时间跨度很大,内容也没有多少个人情绪,能看到的只有一个伟大科研者的坚毅。
可后来,慢慢地,笔记中出现了一些近似情绪崩溃的话语。
“最初的研究是为了救人,后来的研究是为了救世。可人与世,都不曾被研究救赎,只有我们在杀人,从未停止。
——2173.02.16”
“外面的世界怎么样了,没有人知道。外面的声音进不来,里面的声音出不去,我们困在这里,是失败的囚徒。
——2174.12.21”
“新年,有人死了,自我了断的。这里没有人的精神是绝对正常的,我也会有疯掉的一天吧?
——2175.01.01”
“不该在人前哭,可不哭也不会发现,他很温柔,也很理智。
——2175.02.14”
笔记从这里开始,频频出现一个“他”字,没有名字,每次提及也不过只言片语,但能够让人感觉到,这个“他”为张涵清带去了坚持下去的一线希望。
时间接近大灾难爆发的那一年。
“新来的协议签署者,是个十六岁的女孩,她的眼睛是棕红色的,很少见,很漂亮,很可惜。
——2177.05.18”
“泡泡水这种上个世纪的小孩子玩意儿,也就他会做来逗小姑娘开心了。
——2177.05.20”
“这是一场糟糕的手术,手术过程不太顺利。
——2177.05.24”
“那孩子术后的变化十分特殊,我从未见过这样棘手的状况。她问我,她会变成怪物吗?我想是的,但我骗了她。
——2177.06.09”
“我没见过,也没预料过这样的结果,各项指数显示那个孩子与黑藤完美融合,没有感染,没有变异,这像是一场奇迹,我们都看到了希望。期待她的醒来。
——2177.08.15”
笔记里大多内容,都变得积极起来,可谁知道,未来并没有希望降临。
柴悦宁将笔记向后翻去,呼吸不由一滞。
“我听见了可怕的声响,有人说,一场足以毁灭人类的核战争开始了。
——2177.08.19”
在张涵清的笔记里,他们甚至望见过远方城市升起的蘑菇云,秘密研究所的人们陷入了一阵无穷无尽的恐慌。
外面的世界怎么样了,自己的家乡还在吗?
他们不知道,他们只知道,研究没被叫停,实验仍要继续。
被关在这里那么多年,他们早就与这个世界脱轨了,没有人来接他们离开,他们便无处可去。
那个女孩成功融合黑藤后一直没有醒来,就像一个植物人,所谓的希望,好像仍在遥不可及的远方。
2177年的十月,秘密研究所与外界彻底失联,研究补给中断,有人说:“完了,什么都完了。”
研究所内部忽然发生了一场暴/动,有人不想继续这样下去,他们高喊着要离开,要回家。
世界都快毁灭了,他们不要死在这个牢狱般的鬼地方。
那几日,有人受伤,有人逃离,有人瑟缩在研究所中,想要依仗研究所里的存粮活着,等待外面的救援。
笔记里最后一次提到“他”,只有一句话:他走了,如果世界真的毁灭了,他会死在外头,我会死在这里,不会再见了。
字里行间浅浅的情愫,尚未萌芽便已无疾而终。
柴悦宁隐隐察觉张涵清笔记里的那个“他”可能是时文林,他们都在那场灾难中活了下来,但也确实至死没能再见。
那之后,留下来的研究人员在研究所等待了很久,时间一天天地过,这个世界仿佛真的毁灭了,他们完全联系不到外界,就像生存在一座孤岛。
外面的生态变得奇怪起来,奇形怪状的生物开始出现,人类仿佛真的已经消失了。
半年内后的一个雪夜,几近崩溃的他们,终于等到了来自外界的救援。
所有的研究成果,包括那么昏睡不醒的女孩,一同被转移到了远离地面的浮空城。
由绝望到希望,笔记里依旧只有短短三两句话。
又是几个月过去了,那个昏睡已久的女孩忽然醒来,张涵清以为希望再度降临,却没来得及高兴,便被女孩的异常吓到。
“她开始胡言乱语。
——2178.04.19”
“怎么会有人以为自己是个植物?她并非没被感染,她已经疯掉了。
——2178.04.20”
“她想逃走,想要回去,甚至开始攻击我们,好在她藤条上的尖刺并没有任何感染性。
——2178.04.27”
零零散散的抱怨持续到了大半个月后,笔记中最长的一笔出现了。
“上额叶和海马体的损伤难以逆转,他们要把一个人,变成一个样本。
哪怕是个疯子,也不该被推向这样的手术台。
可我改变不了什么,我从不是个善良的人,我死后会下地狱的。
——2178.05.22”
柴悦宁看到此处,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应该是海马体切除,以及旧世界中世纪就被禁止的脑白质切除。前者对记忆有影响,后者则曾用于精神类疾病,不管多狂躁的精神病患者,只要把脑白质那么一切,都会安静下来。不过后来人们发现,这样的手术,只会把一个人从疯子变成傻子。”叶轻话到此处,见柴悦宁神色不对,忙补充道,“不过一切没有那么糟糕,也许是融合了黑藤,她的自我修复能力远强于寻常人类,至少在易博士接管她时,她的身体在各种检测仪中都没有任何残缺。”
褚辞不禁垂下眼眸,却仍旧没有说话,只伸手将笔记向后翻去。
在这之后,笔记出现了缺页,缺失的部分,应是用尺子压着齐齐整整撕下来的。
缺页过后,就是2179年的事了。
张涵清的笔记又一次回到了最初那种不带情绪的冷静状态。
这样的记录,在一句“基地宣布A0027号样本死亡”后,毫无征兆地忽然停止了。
柴悦宁下意识往后多翻了十来页,有字藏在了后面的白页之中。
“她是真的不会老。”
“不管过去多少年,我仍无法释怀,我想去那个地方看上一眼,如果此生还有机会找到那里的话。”
这两句话,没有任何日期标注,字迹一如往日。
可再往后,出现了字迹极其潦草,甚至看上去有些狂躁的话语。
“没有人信我,我真的看见了,没人信我!”
“祂的愤怒会吞噬这个世界!”
“我们会下地狱的!”
笔记的末页,是一种全然陌生的字迹。
【得到这本笔记,是意外中的意外,我挑了一个大家都不看好的选题,意外窥见了说出去也无人相信的秘密。
张涵清博士的话语十分混乱,让人很难摸到头绪,但经过一番整理与笔记辅助,我大概明白了张涵清博士想要告诉我的一切。
A0027号样本苏醒后性情大变、精神错乱,觉得自己来自万米深的地底,她想逃离,她想回去,她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十分陌生。可基地需要她,她是万中无一的存在,是人类抵御感染的希望。为了让她老实下来,基地决定对她进行一场残忍的手术。
手术十分成功,样本乖巧了许多。
两年前,博士去往地面,她在雾区深处找到了她心心念念想要寻找的地方,她在那里看见了“祂”——万米深渊之中绽开的生态母花。
她说祂是有生命的,她能听见祂的愤怒,祂在报复人类。
我信了,我竟然信了。
理智告诉我,我不能为她的言论,甚至是她的一生,在基地里刊登任何一条新闻。因为那样,我可能会被抓起来,永远失去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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