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本演绎(8)
苏姐和侦探给此次测试提供的资料称得上详实,比如警方透露的审讯信息、安保公司提供的搜索报告都总结过列在手册里,有意无意为测试者圈定范围,减少难度。
当时拿走观音像的王老大在山下小河流对岸的丛林附近被捕,综合勘察报告和同伙口供,警方认定他没来过北边。
“而且资料写的很清楚,悬崖下面是雁江支流,警方和安保公司都派人搜查过,认为这里不太好藏东西,所以搜索重点其实应该在山庄南方。”星琪小心翼翼地说,“除非资料的这些线索也不完整。”
夏礼白视线扫过她空荡荡的双手,抬脚往上走,“王老大的两名同伙是在第四名同伙——所谓的司机被捕,才供认王老大拿走了观音像。他们有没有可能说谎误导警方呢?”
侦探音量不高,语速又快,星琪不得不紧跟着她,才能听清楚她说什么。
“王老大是主谋,也是他动手杀的人,无论是否交代观音像的下落,他都逃不过死刑。但是他的三个同伙都有机会,尤其那名司机,他未参与谋杀,刑期更短。王老大家里有妻儿老小,你认为他有没有可能把藏匿地点告诉其他人,换来家属的一份保障?”
“喔,有道理哦。”星琪点头,“所以您认为是在北边?”
侦探没回答。
和星琪预估的时间相差无几,两人来到悬崖旁。
说是悬崖,倒不如称其陡坡更恰当。沙褐色地表覆盖着及膝深的草木,犹见绿意点点,间或露出嶙峋参差的浅色岩体,斜插入下方河流。
侦探问:“早餐你们在餐厅呆了很久,都聊了什么?”
星琪意识到侦探带她来北边的目的不那么单纯了,不过事无不可对人言,她想了想,问:“您要简单版本的还是详细版本的?”
“随你。”
“……哦。那我从吴征骂陈小华活该开始吧。”吴征和杨叔都说了很多,吴征说得最多,是他首先提到观音像在室外的可能性大于室内……”
一板一眼陈述完和测试有关的部分,星琪也没忘了讲个人部分,“吴征想攒钱报培训班学人工智能,因为未来这个比较有前景,嗯,前景和money。”
“杨红柱呢?”
“杨叔是误打误撞来的,”
话说了太多,胸口一阵烦闷,头也开始痛,星琪不堪重负地弓腰含胸,但看到侦探放到口袋的手稍微有点动的迹象,她马上直起身。
“他女儿失踪了,可是报警没人管。吴征建议他找媒体……杨叔说他试过了,但外来人口这么多,失踪人口也很多,社交群体的关注点变化很快,杨叔这件事,说实话也没什么吸引人的点,连发一条微博都没人愿意帮他。他没提到是从哪儿看到您招聘的信息,反正人已经来了。他在路上问我们,如果谁当上您的助手,能不能帮他找找女儿。”
夏礼白问:“你相信他吗?”
“我愿意相信一位父亲。”星琪移开目光。
“陈小华呢?”
“我没怎么跟他说过话,这个人也没什么好说的。”星琪嘴角下撇,“我估计大家都很讨厌他,我也很讨厌他。素质极差。”
紧接着她挠挠头,下意识地为他辩解,“但说不定他是故意讨人厌的,这样他方便自己行动。”
一阵风吹来,星琪捂着下半张脸打了个喷嚏,正好盖住侦探的一声叹息。
夏礼白摸出黑色伸缩棍,长棍指向下方,“下去看看。”
星琪缩缩肩膀,找了条目测相对安全的路线,绕到侦探左手边,前脚踩到一块岩石上,试试撑不撑得起她,还挺牢,她后脚也跟上去,然后在下一块凸石上站好,回头却见侦探一动不动,眉头又是微微皱着。
她双手扒住刚才踩过的石头,“您不来吗?”
夏礼白垂眼,摇头。
星琪低头看下方,吞了口唾液,“好吧。”
虽然挺高挺吓人的,还好有落脚的地方,怎么着也比之前两百米高空的塔吊吊臂给人感觉踏实。
星琪接着缩身把一只脚踩进一处凹陷,正准备下另一条腿,有什么东西勾住了她的衣领。
夏礼白勾紧衣领,腕部用力上提,重量和她估量的——或者说尚星琪刻意展现的体型——存在不小的差距,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也因为对方借力使力,几秒后,尚星琪回到悬崖上。
她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不悦,“别人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吗?”
侦探口气不善,星琪一头雾水。
“往回看。”
星琪条件反射地回头,后面是青山白水。
“……”夏礼白伸手扶住她的下巴,让她往西南方山庄的方向看,“看到有人没?”
星琪本来没注意到,但两棵树之间忽然闪过一道人影,反而让她锁定了方位,但离得太远了,分不清是谁。
“哦——”星琪恍然大悟,“您想引蛇出洞?”
夏礼白收起伸缩棍,用纸巾揩去尚星琪方才带上的尘灰,“看清楚是谁了么?”
“没……没有。”星琪特别惭愧,“我视力不太好,对不起。”
一股叹气的冲动油然而发,夏礼白默数了下,发觉本月的叹气配额已所剩无几,于是抚上对方蓬松凌乱的头发,捏准一根,出其不意地揪下来。
“喂!”
星琪惊得瞬间冒汗。
夏礼白斜睨着她,略微下压的眉头和被睫毛投影盖去一半的眼眸汇合成一句“你想说什么,说出来”的无声宣告。
星琪摸摸被揪了毛的头皮,最后收紧了下巴,什么也没敢说。
到刚才有过交谈的缓坡坡顶,侦探再次停下来,问道:“你认为会是谁?”
星琪仍在悼念英年早逝的头发,随口回答:“不是杨红柱就是吴征,要么就是陈小华。”
话一出口,她忽然觉出点儿味道,更正了答案,“陈小华?”
“对了。”夏礼白弯弯嘴角,伸手上去。
星琪警觉地跳开,“侦探!”
夏礼白颇遗憾地把手放回口袋,摩挲着伸缩棍的磨砂握柄,“现在,你怎么看这三个人?”
“呃……”又到了讨厌的动脑环节,星琪苦恼地用手背蹭了蹭隐隐作痛的脑门,肚子也开始疼了,她苦着脸道,“我有点内急,能不能先让我去洗手间?”
夏礼白没立刻点头,问了她一个似曾相识的问题,“你觉得参加这次测试是好事还是坏事?”
星琪怔了怔。
“不用现在回答。”夏礼白道,“你想好告诉我。”
人有三急,既然侦探说不急,那么当然要先解决急的问题。
然而在她飞奔向洗手间时,一些念头却自行浮出脑海。
侦探带她去北悬崖是为了引蛇出洞,不是好事。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两拨人同一天来偷东西,王老大一伙甚至入室盗窃变抢劫杀人,足以证明过于珍贵的财物带来的破坏性大于它本身的寓意——那本是逢凶化吉、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嗬。
观音化身市值数百万的观音像,不是好事。
找到观音像,奖金二十万,比侦探的招聘启事上标注的年薪底薪要高出一半,算是一笔很大的数字。
星琪自忖,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如果最后是她自己找到的观音像,她大概率舍不得三等分。
但是如果是别人找到的,要跟她分……
不会是好事。
关上洗手间的门,星琪坐在马桶上双手抱头,大拇指用力按住两侧太阳穴。
头疼得厉害。
她为什么要想这么多事情,安安静静混完三天好了,反正昨晚在她问了侦探招不招助手,对方明确回答“你会失望”。
摆明招助手只是个幌子,只是为了抓小偷而已。
想想还有点伤心呢。
呜。
打定主意做混子,星琪心无旁骛地当起厨娘,主动做了四人份的午餐——没有陈小华的。
餐间,吴征问星琪下午要跟他们一起还是跟侦探,星琪推辞说头疼,两边都不跟。
她确实头疼了很久,脸色不太好看,吴征安慰她好好休息,晚上回来给她分享情报。
但这次头疼和一大清早吹风有点关系,星琪睡了一下午,傍晚起来烧晚餐发现疼得比上午更厉害,而且喷嚏不断,明显是感冒了。
星琪不想把感冒传染给别人,也没什么食欲,带了剩下的面包上楼。
然而刚钻进被单没多久,床对面墙上的暗门悄无声息打开,侦探不请自来。
“你说杨红柱是为了找女儿才来参加的面试,”夏礼白把保温壶放在床头柜上,自顾自道,“半年前,我在网上也接过一件寻找女儿的案子。”
“呃?”
“我的这位委托人是位母亲,很坦白,应该说很真诚。她年轻时好赌,丈夫便和她离了婚,带女儿远走他乡,杳无音信。失去丈夫和女儿,委托人幡然醒悟,下定决心戒了赌。后来,委托人找到了再婚的前夫,却没找到女儿。苦苦追问之下,前夫告诉我的委托人,他把女儿过继给别人了。至于过继给谁,他拒绝告知。
“我的委托人提供了很详细的资料,女儿的出生证明、曾用名、一缕保存很好的头发,还有她前夫的一些资料。她说这是她的最后一次尝试,如果再找不到,她真的要死了算了。”
“啊?”星琪心惊胆战,“您找到了吗?”
“怎么可能有我找不到的人?”侦探语气平淡,“一周之内,我找到了。”
“太好了。”星琪松了口气。
“不,一点儿都不好。”侦探摇摇头,“我联系了委托人要找的女儿,告诉她,她的亲生母亲在找她,你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吗?”
“什么?”
“那位失踪多年的女儿吓得连夜回美国,去找她的养母,后来是她养母告知了我另一部分真相。事实和委托人告诉我的完全不一样。”
“是我的委托人把她女儿卖了,卖给前夫回国探亲的兄嫂。”侦探语带讽刺,“而委托人之所以要找女儿,是因为她欠了上千万的高利贷,债主逼得她走投无路。她无意间在一份报纸上看到她女儿的名字,得知女儿如今是国内外好几家科技公司的技术合伙人,身价不菲,想以生育之恩找对方要钱。”
“啊?”星琪听得一阵阵头大,“那后来怎么办啊?母女相认了吗?”
“我找到了委托人要找的人,我的工作完成了,对方要不要认她,那就不是我的工作范畴了。”说到这里,侦探唇侧浮起一抹奇异的微笑,“当然,我的新委托人要我帮她摆脱她可怕的生理学母亲,这是我分内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