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师父暗恋我(179)
顾浮生沉默片刻,道:“想要拔除妖毒,只有一个法子,将他的妖毒驱散至躯体一处,再将其斩去。”
文封怔住了。
顾浮生阖眼叹息:“徐梓墨一生习武成痴,没了手或没了腿,于他而言,和死有什么差别?”
屋内片刻寂静,方才还哭得不像样的人忽然没了声音。文封的头抵在地上,颤抖的手在脑侧握拳,指甲几乎陷入了肉里。片刻后,他用衣袖擦了擦眼泪,抬起通红的双眼,郑重地朝顾浮生磕了个头:“……请您救他。”
最终,顾浮生将妖毒引至徐梓墨的双腿上。徐梓墨那双细长有力的小腿,从膝盖以下,与那险些要了他命的妖毒,一起被截了去。
三日后,徐梓墨终于醒来。
他浑身没有一处不是疼的,乃至于他甚至没有发现身下的异样。他最先看到的,便是身旁那双目通红、神情疲惫的人。
“徐师兄!”文封扑倒他面前,眼泪珠串似的往下掉,“徐师兄你终于醒了……”
徐梓墨浑身使不上劲,好在文封也并未用力压着他。他喘息几声,才从喉头发出嘶哑虚弱的声音:“落华山……落华山如何了?”
身上的人颤了一下,低声道:“……没了。”
“什么叫……没了?”
对方没再回答,低低的啜泣声却从徐梓墨胸口传出来,像是小兽呜咽,听得徐梓墨鼻尖发酸,心烦意乱。
他以前怎么不知道,这小子居然这么爱哭。
徐梓墨眨了眨干涩的双眼,低喝一声:“别哭了。”
可文封非但没停,反而哭得越来越凶:“对不起徐师兄……对不起……”
“你在说什——”徐梓墨的声音戛然而止。随着意识越来越清醒,他终于发现哪里不对劲了。
“对不起……”文封的声音还在他耳畔回响着,可徐梓墨却好像什么也听不见了。
他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力气,一把推开文封,掀开被子。他的双膝上缠着厚厚的绷带,伤处渗出斑斑血迹。而那绷带之下,原本该是双腿的地方,此刻却空无一物。
他脸上最后一点血色,终于褪得干干净净。
徐梓墨眼中无怒无悲,他怔怔地看着伤处,一言不发。
文封嘴唇颤抖:“徐师兄……”
“滚。”徐梓墨忽然开口打断他,双目中似含惊涛洪浪,“滚出去!”
文封垂下头,支支吾吾也不知说了句什么,转头便出了门。
门外,顾浮生站在暗处,微不可察地叹息一声。文封很快回了屋,顾浮生站在院中回望西边,像是隔着山海,凝望那已经面目全非的故地。
随后几日,徐梓墨将自己关在房里,不吃不喝,不说话,也不出门。只反复将自己随身的□□取出来擦拭,一遍又一遍。
一个月后,文封不知从何处寻来两块玄乌木。此木轻便,用来给徐师兄做双腿是再合适不过的了。他拿着那两块乌木反复打磨,执笔握扇的一双手被木屑刀刃割出无数细密的伤口。
那双木腿他一做就做了大半个月,不算好看,但大抵可以使用。可当他抱着那双木腿来到徐梓墨房里的时候,徐梓墨却对他大发雷霆。
徐梓墨脾气虽不算好,但往日待人也算自持有礼,那是文封第一次见他如此暴怒。徐梓墨将那双木腿一把掀在地上,扯过文封的衣领厉声质问:“你他妈这是什么意思?可怜我?同情我?我需要你做这玩意来恶心我吗?!”
“我不是——”
“不是?是啊,你是好心,为了让我活下去,把我变成了一个废人。我徐梓墨,居然变成了一个废人……我该对你感恩戴德吗?是不是还要我跪下来给你磕头谢恩啊!你说话啊!”
文封的声音卡在喉咙里,一句话也说不出。
因为,一滴温热的眼泪落到了他的脸上。
徐梓墨好像忽然用尽了浑身的力气,他身体一歪,从床榻上摔了下来,摔到了地上。他伏在地上,狠狠咬着牙,眼泪却还在不断往下落:“你为什么不让我死……我宁可死……”
骄傲如他,现在就连站立都做不到,更不用说舞弄枪兵,报仇雪恨。
这样的日子,与死有什么差别?
文封忽然从身后拥住了他。
文封脾气很好,待人和煦,在派中人缘向来不差。但唯独面对徐梓墨这个师兄,他总是有些拘谨。就连此时抱着他,也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他跪坐在地上,那双纤细的手臂尽力揽着他的肩背,像是怕抱疼了他。
“对不起徐师兄,可我不想你死……落华山没了,师父、师叔、楚师兄他们全都没了……我只有你了……”
文封自小被师父决徽长老抱上山,除了偶尔几次与师兄弟们结伴下山外,鲜少踏足山下。落华山,就是他的整个世界。
可现在,他的世界已经崩塌了,一片狼藉,只剩下了一个徐梓墨。
文封的声音抖得厉害,让徐梓墨几乎以为他又在哭。
他们认识这么久,他见过这人多少次眼泪呢?徐梓墨迷迷糊糊地想,却想不出结果。印象中,这少年怯懦文弱,却总是温雅地笑着,好像从来没什么烦恼。
文封双目尽是血丝,可他没有掉一滴眼泪。他咽下心中的酸楚,竭力维持声音平稳:“徐师兄,我很没用,但我以后会努力练功,我会为落华山报仇,我会替你做所有你想做的事情……以后,我来做你的腿,只要你好好活着……”
他从身后抱着徐梓墨,半截衣袖抖落下来,露出一双伤痕累累的手。
徐梓墨抹了一把脸,轻声道:“给我拿来。”
“什……”
徐梓墨指着被他丢到屋子另一边的木腿,没好气:“你要我自己爬过去拿吗?”
“啊,好。”文封手忙脚乱去捡那双木腿,用衣袖擦了擦上面沾染的尘土,“徐师兄,我去洗洗,我……”
“不用,就这么试。”徐梓墨生硬地打断他,抬头瞥了一眼文封的脸,声音无意识放柔了些,“以后不许再哭,难看死了。”
又过了一月有余,一个消息传到了缥缈宗。
楚昀炼化乌邪剑,攻入魔域杀了魔域圣主厉千机,自立为圣主,统领魔域。
大仇得报,文封心里却觉不出什么喜悦之意,反倒担忧更甚。楚师兄为什么要留在魔域,还有那把剑……
不过徐梓墨听到这消息心情倒是终于好了起来。要不是行动不便,甚至还想亲自去魔域寻找楚昀。文封废了好大工夫才把人拦下。
见他这么高兴,文封也不敢把心中担忧说出来,去扫了那人的兴。
而后发生的事情,果真如文封担忧的那样。魔域与仙门的矛盾愈演愈烈,甚至就连楚昀亲自出面,与仙门定下协约也难以平息。仙门中屡有讨伐魔域之意,缥缈宗虽未曾表态,却也不难觉出派内弟子对魔域的不满。
文封犹豫多日,决定去找清焕长老求情。
无星无月的夜里,文封来到清焕长老闭关清修之地,在外静静等候。可就在此时,他却忽觉洞内溢出些许熟悉的灵力。
文封没做过这等窥人隐私之事,可那灵力着实让他太熟悉,乃至于他忘了从小到大学习的君子之道,偷偷避开看守,潜入了洞内。
他看见清焕长老执剑在手,而那招式功法,分明就是落华山的剑诀。
一束剑光将他击倒在地,他看见眼前那人的神情中,第一次露出冷然杀意。文封盯着那近在咫尺的剑锋,心底大致有了猜测:“您是……掌门尊上?”
顾浮生不答,便算作是默认。
文封向来聪慧,这顷刻间,已将事情大致梳理了一遍。
夺舍之术,他多少也是了解的。
而他也明白,撞破了顾浮生秘密的他,今日恐怕走不出这个石洞。
文封稍加思忖,从地上爬起来,朝顾浮生行了一礼,有条不紊道:“文封自知该死,但徐师兄不知掌门身份,还望掌门莫要牵连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