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设计师(18)
她不由地放缓了语气:“这是怎么了?”
“我没事。”夏谨亭站起身来,拢了拢肩上的包袱,“请问,附近可有投宿的地方?”
王桂花看了眼那湿透的包袱,了然道:“没地方住啊,正好,我家里还有空房间,一个月两块银元,不收你茶钱、扫钱,住不住啊?”
夏谨亭怔愣片刻,明白过来。
他这是碰着了弄堂里以房租为生的包租婆了,一月两块银元,对现在的夏谨亭来说不是个小数目。
可想到穷追不舍的蒋宽,夏谨亭又坚定了不能妥协的决心。
他咬牙点点头,肩上立马挨了一巴掌:“还愣着做什么,快来帮忙收衣服!”
王桂花倒是半点不拿他当外人,将一大摞衣服丢他怀里。
王桂芳的房子是三层的阁楼,一楼自住,二楼往上出租。
如今二层住满了,只剩三层阁楼还空着。
夏谨亭上了阁楼,费了一些功夫将积灰的房间收拾干净,换上合用的床褥,这才松了口气。
房子里的浴室是公用的,夏谨亭瞧着一身狼藉的自己,决定在晚饭前洗漱一番。
到了地方才发现浴室的门上插了栓,显然是有人在用。
不多时,木门从里头打开了,一位身穿家居服的女子正擦着湿发。瞧见夏谨亭,她怔愣了一瞬,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夏谨亭侧身让了让:“你好,我是新来的租客。”
女子飞快地点点头,匆匆进了屋,直到饭点,才再次露面。
王桂花一边摆着碗筷,一边上下打量夏谨亭,嘴里念叨着:“了不得哩,这拾掇了就是不一样,长得可真俊!秀华,这是新来的租客。”
彭秀华正端了菜出来,闻言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有些局促地朝夏谨亭笑笑。
第十六章
“咱们小门小户的,凡事都得自己动手。想要吃饭,就得帮着做,今儿个是第一顿,算是欢迎你来。”王桂花招呼夏谨亭坐下,三言两语说清了规矩。
她对夏谨亭的来历很感兴趣,一个劲儿地追问夏谨亭姓甚名谁,家住何处,以何为生。
夏谨亭知道外有“追兵”,他的身份是不能轻易透露的,便编了则借口,说自己只身到海城谋生,暂时没找到工作。
王桂花听了也没多想,她是个心思活络的,瞧着文文静静的彭秀华和谈吐斯文的夏谨亭,笑着撺掇:“秀华,这丝瓜不错,你给人夹一筷子。”
彭秀华闻言一怔,略显尴尬地看着面前的菜碗,低声道:“这……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你问不出口的,我来替你问,夏先生身边可有人了?”王桂花笑意吟吟地看着夏谨亭,“我们秀华是个好的,就是命苦啊……”
夏谨亭还未答话,彭秀华突然将筷子放下了,她低垂着头,声音细如蚊蚋:“我去找宝儿,这孩子又不知道上哪儿疯去了。”
正所谓说曹操曹操到,她这儿刚提,门外便传来一把高音喇叭似的童声:“娘,我饿了!”
夏谨亭眼见着一个小泥猴子扑进彭秀华怀中,想必就是彭秀华口中的宝儿。
这倒是出乎夏谨亭的意料,彭秀华竟已有了孩子。
“你个小拖油瓶,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就现在回来!”王桂花白了宝儿一眼。
原来,彭秀华是从外乡来谋生的寡妇,还拖着个孩子。幸而她能断文识字,如今在一户人家做家庭教师,尚能维持生计。
王桂花见她为人柔顺,年纪轻轻便没了丈夫,心下怜悯,这才时常替她留意着合适的对象。
“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我不能耽误了夏先生。”彭秀华怔怔地看着面前的空碗。
王桂花见她心意已决,长叹一声:“罢了罢了,来,开饭罢。”
夏谨亭四下看了看,疑惑道:“还有一位租客呢?”
“他啊,登台去了,成日里挂着张冰块脸,不必管他。”王桂花不满道。
登台去了?冰块脸?
夏谨亭心下好奇,王桂芳却不欲多言。
饭后,夏谨亭收拾了碗筷,坐在屋里收拾行囊。
交了一月房租,他身上已没了多少现钱,虽说王桂花免了他的扫钱、茶钱,饭钱总还是要交的。
除此之外,还有各种日用花销,当务之急是赶紧找份能赚快钱的工作。
学徒是再做不得了,空有手艺却无处施展的窘境让夏谨亭有些头疼,唯有另辟蹊径再寻赚钱的路子。
民国时期来钱较快的行当,除了灰色产业,便是娱乐业。回想诸多电视剧中通宵营业的歌厅舞厅,夏谨亭有了主意。
趁着这会儿有空,他打算到歌舞厅“实地考察”,摸清底细再做打算。
海城不愧是繁华都市,彼时市政建设虽远不及现代,入了夜中心地带却灯火通明,下了班的职员穿着衬衫马甲,流连于灯红酒绿中。
海城最富盛名的歌舞厅“丽都”门前,挂着硕大的招工广告。
侍应生、调酒师、舞女……夏谨亭一项项看过去,目光落在歌星一项上。
在所有的岗位中,歌星驻唱一晚,所得的报酬最高,恰巧能解夏谨亭的燃眉之急。
前世,唱歌是夏谨亭的业余兴趣,也是他调节压力的方式之一,在流行音乐刚刚萌芽的民国时期,夏谨亭有信心能推陈出新。
因为报酬高,丽都对“歌星”的筛选尤为严格,形象与唱腔是考核的重点,据说筛人的比例达到二十比一。
可即便是这样,仍旧抢破头,由此衍生了歌星培训市场,专为想入行的男女指点迷津。
夏谨亭去问了,那培训费也高得吓人,他是断断付不起的,只有自行改编这一条路。
所幸考核的曲目是公开的,夏谨亭知道那是丽都最红的歌星秦愿的代表作——《等君来》。
秦愿的唱腔悠扬婉转,如泣如诉,配合着缠绵悱恻的歌词,引得无数男性为之心动。
可夏谨亭也清楚,他是男儿身,若单纯仿照秦愿的唱腔,只会适得其反。如何唱出自己的风格,成了眼下的第一难题。
他心里挂着事儿,边走边哼着《等君来》,却见弄堂深处的路灯下站了两人。
莫不是蒋家来堵人?夏谨亭急中生智,藏于拐角处,偷着打量两人。
昏暗的路灯看不大分明,夏谨亭仔细辨认,不由地瞪大了双眼。
怎会是他?
他竟在这破旧的弄堂中,瞧见了段正楠?!
在段正楠的对面,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子冷脸站着。
段正楠的冷笑声在寂静中分外清晰:“那女人许了你什么好处?”
男子沉默不语。
段正楠却不给他沉默的机会,步步紧逼道:“你说话啊柳至方?你真要娶她?!”
男子仍旧沉默着,段正楠向前一步,他便后退一步,直至被逼至死角。
夏谨亭瞧见男子的手腕被段正楠紧紧握住,苍白的脸上满是抗拒。
这个登徒子,竟敢公然调戏男子?!
夏谨亭从暗处走出来,迅速朝二人走去。
段正楠还未反应过来,身前便堵了个人。
夏谨亭用力掰开他的手,挡在柳至方跟前:“你做什么?!”
段正楠愕然地瞧着夏谨亭,他心里正冒火,却又想到上次误会了夏谨亭,一时竟撒不出来,只干巴巴地说了句:“你让开!”
夏谨亭认定段正楠是个下流胚子,想干那强迫人的勾当,厉声道:“你休想!”
段正楠看着气势汹汹的夏谨亭,瞪圆了双眼,百口莫辩。
夏谨亭见机拉起柳至方的手,快步离开。徒留段正楠一人,在原地气得七窍生烟。
等到了王桂芳家门前,夏谨亭方才松了口气,他转身去瞧柳至方,见他脸色苍白、身形消瘦,心下不忍。
“你……还好吗?”夏谨亭放柔了语气,“你先进来坐会儿吧,我估摸着那登徒子还没走。”
柳至方诧异地抬眼,指了指夏谨亭身后的大门:“我……也住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