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亡国之君的日子里(27)
这谏官口舌倒比曹存霖利索多了,立刻反问道:“成祖自继位起,便一直居住在紫禁城中,除了巡视兵营,未私自出城一天,不一样把我后楚管理得好好的吗?为什么到了陛下便非得行此险招?”
顾励破罐子破摔,骂道:“因为朕能力不够,朕不是成祖,成祖稳坐禁宫便可知天下之事,朕不行!”
谏官不服气,问道:“陛下若是凡是都非得事必躬亲,那广东省、广西省、云南省皆是偏远地区,陛下难道也要亲自过去看吗?”
顾励气坏了,说:“你问得好!朕是该拣个时机,去边陲之地好好看看!”
谏官说:“陛下执迷不悟,是臣等谏言之失职!陛下若执意要出宫,干脆把臣杀了吧!”
哦豁,吵架吵不赢,就用死来威胁,顾励问道:“你当朕不敢吗?”
谏官道:“陛下一意孤行,那臣唯有昂然受死,以谢天下!”
顾励翻了个老大的白眼,心里骂了一句:讪君卖直!
这些谏官们巴不得因劝谏皇帝落个处分,好在民间得一个忠直之臣的好名声,顾励自己劝自己,不要跟这帮人较劲,要是当真打他一顿,说不定反而落入了他的圈套。
他需得像个别的法子整治这些言官们,否则一言一行都被人盯着劝谏,岂不是难受死了。
穆丞相适时地站起来打圆场:“陛下,谢给谏亦是为了陛下的龙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陛下又何必非得执着于出宫呢?”
顾励气呼呼地:“行了,朕知道了。”
散了会,待大臣们都走了,他问身旁的内侍:“方才那个谢给谏全名叫什么?”
内侍答道:“那位是吏部给事中谢杏村,陛下以前也曾经骂过他的哩。”顾励气还没消,拿起桌案上的笔在纸上写“谢杏村,烦!”,写了一百多个,顾励丢下毛笔,抱着脑袋,心说不行,这帮言官爱惜名声,不能由自己来骂言官,这反而是成全了他们的名声,要让天下的百姓来骂他们!
他静下心来,处理公事为先。洪枕秋方才把王正祸国案的详情呈了上来,后附有三法司对王正一案的裁夺。
三法司的意思是家财籍没,凌迟处死,对王正的党羽一一追究其罪责。顾励看了一下党羽名单,夏星骋的大名果然高挂其上,除他之外,还有一百多个名字,洪枕秋与昨夜顺天府地牢内的那位傅寺丞的大名亦安居在此间。
顾励啧了两声,心说难怪方才洪枕秋蔫头耷脑的,原来是害怕被我处置,还好王正案是交由三法司会审的,又有穆丞相督办,若是单单交由刑部,这洪枕秋少不得要在案情中上下其手,为自己开脱。
穆丞相做事果真细心,这么短短几天功夫,连王正这些党羽们做了哪些坏事都查了个一清二楚。顾励一眼扫去,看了个大概,干了坏事的不少,比如夏星骋,就没少做打压异己,残害忠良之事,除此之外,还安插了大儿子在朝为官,小儿子科举会试第一,亦有其暗箱操作的痕迹。
三法司裁定夏星骋全家流放戍边。顾励叹了口气,□□开国时便定下,军户出身,子孙后代永远都只能做军户,且不说夏星骋这把年纪了,还有没有命走到边关去,便是他举家去了边关,往后的子孙后代,也只能世世代代沦为军户了。
顾励身在和平年代,无法承受取人性命带来的心里压力,便将三法司的裁定更改为王正、夏星骋具家财田地收归国有,王正褫夺官职,遣去中都武昌,夏星骋贬为庶人。
其他还有犯了事的阉党,罪行严重的,剥夺家产田地,罪行轻微的,可折银赎罪。
比如洪枕秋虽然也是阉党,但倒是没干什么坏事,顶多就是成天拍王正的马屁,昨夜那位傅寺丞,原先是吏部文选司的郎中,给王正送了礼,升任太仆寺寺丞。这种犯罪情节轻微的,都可折银赎罪。
至于兵部给事中王丞,顾励也一并革了他的职,这人的来路他摸不清楚,别管他究竟是左世爵的人,还是夏星骋的人,都不能留用,免得把池水又搅混了。
顾励一并勾画了去,忽然在阉党名单上看到一个打眼的名字:谢驰星。
顾励记得穆丞相曾经向他夸赞过这位前任辽东经略,而且这人是战死的,为国捐躯,他的儿子才能入国子监读书。
怎么原来他也是阉党吗?
顾励翻了翻他的罪行,乃是向王正行贿,罪行倒不算严重,只是顾励有些意外。
难怪之前穆丞相举荐谢莲时,遭到了左世爵一党的反对,因为这谢驰星是阉党的人啊,左世爵怎么可能眼看着阉党党羽的儿子受到提拔?
顾励想明白此节,叹息一声。
往下翻翻,吏部职方司主事上疏弹劾曹存霖的侄子曹默汝掌管王恭厂,贪墨军需,捞取油水,仗着他叔叔曹存霖是皇帝眼前的红人,在京城中为非作歹,欺行霸市,十分嚣张。此外还有一干巴结曹存霖的党羽,亦在弹劾之列。
曹存霖失势,曾经依附于他的党羽们被弹劾,顾励毫不意外。他把曹存霖案批给督察院提问,穆丞相督案。
把奏折批阅妥当,顾励让内侍领路,去看望俞广乐。
哪知道这辇舆抬着抬着,待到了目的地,却不是俞广乐的住处,而是另外一个地方。
第23章
领路的内侍在他跟前跪下,磕头道:“求陛下开恩,小人之所以把陛下带到这里,是因为有一个人想见陛下。”
顾励问道:“是谁?”
紧锁的一扇宫门里传来一个声音:“是老奴。”
曹存霖被革了职,已不能再称臣。听见是他的声音,顾励有点气恼,问道:“曹公公千方百计让人把朕领到这儿来,究竟有什么事?”
曹存霖叹了口气,声音中有无尽的颓然与萧索:“陛下是老奴与王正看着长大的,您小时候,老奴与王正也不过是两个普通宦官,在宫里常受欺负。那时候您还小,却对咱们说,待您登基,就让曹伴伴和王伴伴做大太监!叫谁也不敢欺负咱们!”
宫内十二监的长官才能做太监,二把手称少监,一般的普通小宦官,是不能称为太监的。
顾励问道:“曹公公现在说这些,又是什么意思呢?”
曹存霖说:“陛下,老奴已经知道错了,陛下践行了当初的承诺,老奴与王正却忘却了当初的忠诚,这些年,我和王正都错得太多了,我们不应该仗着陛下给的宠信,欺瞒陛下,结党营私。还求陛下看在老奴照顾您多年的份上,饶了老奴这一次吧。”
顾励心说,若是原主在这儿,说不定当真就想起年少时与两位仆人相伴的岁月,心一软,饶了曹存霖这次了。
顾励深深叹了口气,道:“曹公公,朕已经长大了,不是当年那个孩子了。”
他转过身,带人离开。
出了地方,他没上辇舆,而是看向把他引到此处的内侍。那内侍自知死路一条,跪了下来,磕头道:“求陛下开恩。”
顾励有点生气,问道:“你帮着曹存霖欺瞒朕,当真不怕死吗?”
内侍哆嗦着嗓子,回答道:“小人当然怕死,只是小人不得不这么做。”
“为什么?是曹存霖威胁你了?”
内侍摇摇头:“曹公公非但没有威胁过小人,反而给了小人天大的好处。”
“那你说说,曹存霖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愿意为他效命。”
内侍说:“小人刚入宫的时候,俸禄微薄,八成被掌事公公克扣了去。有一次,小人的母亲病重,小人竟然没有钱为她请大夫医治。那一天,小人一个人坐在宫门边抹眼泪,曹公公见了,责问小人,小人便把母亲的事说了。曹公公于是给了小人五两银子,还说,得了病需得尽快医治,他母亲就是一直拖着,拖没的。”
顾励一怔,没想到两人之间会有这么个故事。曹存霖啊曹存霖,这个人多年前动的一次恻隐之心,竟为自己谋到了一条生路。顾励长叹一声:“行了,你起来吧。”
内侍十分意外,抬起头,先是偷看顾励一眼,见他面上已没什么恼色,这才小心翼翼地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