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亡国之君的日子里(83)
顾励大步流星,转过街角,跑到大路上,那个可以看见阁楼的地方。他喘了口气,就在这时,陈奉心有灵犀般走到阁楼的窗边,两人四目相对,顾励笑了一下,冲陈奉挥挥手。
他转过身,陈奉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没入深蓝色的夜里。
“夷辛,他确然是爱我的,我没什么好怕的了。他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但他仍然爱着我。”陈奉喃喃自语,想起刚认识时,夷辛不时向他打听宝藏之事,即使他小心遮掩,陈奉仍能察觉到他对宝藏的兴趣。
所以即使夷辛和他在一起了,他仍然难免会想,夷辛是不是并不喜欢他,和自己在一起,是不是为了宝藏。
直到夷辛拒绝了他。
并向他坦然地表露了心迹。
陈奉的内心,从来没有哪个时候,似此时一般满涨。
“他爱我。”确认了这一点,竟然会令人全身战栗似的激动。
陈奉看着街巷深处:“现在,挡在我们之间的阻碍,只剩下一个了……”
顾励回到宫中时,天空中下起了小雨。谢莲和小谭一直在乾清宫等他,见到他平安回来,才放下心。
顾励问谢莲:“今日之事,你可有对五城兵马司指挥使交代清楚?”
谢莲回道:“臣已交代了他,把尸体留着,尽快查验清楚,把结果张贴在城中,平息百姓们的顾虑。”
顾励点点头,让谢莲和小谭回去休息,他进了乾清宫,俞广乐正带着顾由贞,念小人书给他听。顾由贞见了顾励,跑过来抱住顾励的腿。
顾励免了俞广乐的礼,让他去做自己的事便好。他抱着顾由贞,问他今天做了些什么,有没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顾由贞回忆着,奶声奶气跟顾励说了。
顾励摸摸他,微服出宫时他便把贞儿交给了俞广乐,以前贞儿也是俞广乐带着的,对俞广乐很是亲近,一天没见到他,倒也没闹腾。
顾励旷了一天工,只能熬夜点灯处理公务。乾清宫外,雨越下越大,雨点噼里啪啦打在砖瓦上,间或有电闪雷鸣。顾由贞被雷声惊醒,哭唧唧直哼哼,顾励便放下公事,上床陪着他,慢慢把他哄入睡了。
顾励原以为,这不过是一个寻常的暮春的夜晚,然而第二天穆丞相便匆匆进宫,对他回报:“陛下,谢给谏昨夜遇害了!”
顾励一震,问道:“你说谁?”
“吏部给事中,谢杏村!昨夜,他被人害了!”
顾励有一瞬间的茫然,谢杏村这家伙自见到他起,便像个苍蝇似的成天在他耳边嗡嗡吵个不停,他原以为要被这个大胡子吵上几十年,吵到自己把皇位传给儿子,他还要继续去劝谏贞儿的。
怎么……人说没就没了呢?
穆丞相见顾励竟比他还震惊无措,说:“老臣已命人调查了。据说昨天谢给谏看过都察院审理牛种案卷宗,觉得某处有些不妥,跟人说他要去一趟都察院。可是……没想到居然便就此一去不回!”
顾励渐渐镇定下来,安排道:“谢给谏的案子,务必要查清楚,还他一个公道。他家中可还有什么亲人,要安抚妥当。李棠,你去朕内承运库取一万钞,送到谢给谏家里去。”
李棠与穆丞相一道离开了。
顾励仍回不过神似的,看着案头厚厚的一叠“谢杏村,烦!”,不禁苦笑。他还想着待牛种案查完了,要升迁谢杏村,可惜却是再也用不着了。
顾励为谢杏村的事伤了神,昨夜又没休息好,傍晚时分带着贞儿去操练,出了汗后又受了风,晚上便发起了热。
太医进宫里看过,开了药,让顾励喝了。顾励怕把病气过给贞儿,只能让俞广乐带着贞儿到别处休息。贞儿可怜巴巴的,牵着俞广乐的手,跟顾励挥挥手告别:“父皇,你要快点好起来哦。”
顾励冲他笑笑,鼓励他:“父皇会快些好起来,贞儿也要勇敢一些!”
顾由贞用力点头。
俞广乐带着顾由贞退下了,顾励一个人躺在空荡荡的大床上,四肢无力,头疼脑热,李棠煎好了药,服侍他喝下。
这个夜晚难得的没有加班,顾励却一时间有些睡不着。人生了病便容易沮丧,顾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李棠就在一旁候着,听见顾励叹气,难得地出声询问:“陛下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早就写好了,刚才修改了一个小时!毕竟是很重要的一章,是这两个谈恋爱的家伙,终于有了更深层次的交流。这个交流对陈奉和顾励来说都是很重要的,甚至会直接影响到陈奉后续的行为。喜欢就要大大方方地承认,要说出来啊,藏着掖着,会让对方不安的。
PS:谢给谏就是在很前面曾经劝谏过顾励不要出宫的那个给事中,顾励被他气坏了,还在纸上写“谢杏村,烦!”怕大家忘了,特意提醒一下。他不是奉奉杀的惹。奉奉可能压根不知道这个人。
第56章
顾励说:“想起这大楚的江山沉甸甸地压在肩头,东北有建虏,朝廷有蠹虫,官场有陋规,朕还要担心雨下多了黄河决堤,雨下少了田地大旱,近些年总有瘟疫蝗灾。后宫也不省心,朕好累啊。”
李棠说:“陛下,臣的老家就在河间府,您减免了三年赋税,又把成亲王的皇庄田地分发给乡亲们,还让朝廷下发耕牛和种子,乡亲们都很感谢您。您是一国之君,可到底也不是圣人,无论您做到什么样的地步,都已经尽了全力,百姓们会感谢您的恩德。”
顾励沉默片刻,问道:“百姓们当真能明白我的苦心吗?”
如果顾励愿意退一步,别非得揣着救国济世、造福万民的理想主义,只求让他的子孙后代坐稳江山,那么是很容易的。他可以对官场中的陋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当官的别做的太过分,把百姓们逼上绝路,断了他的税收来源。这样一来,官僚们可以分肥,自然听从他的命令,百姓们不到走投无路,也不至于造反,他可以稳坐皇位,也可以让子孙享受一世的荣华富贵。
可顾励做不到。这种做法,是在把百姓们看做每年提供两石米的税基,看做割了一茬还会长一茬的韭菜,独独不是看做人。曾经也只是一个普通人的顾励,没办法做到这般冷酷。所以他觉得累,因为他的敌人不仅仅是天灾,还有庞大的官僚体系。他是在用一个人的力量,约束着一整个庞大的机器,面对狡猾多端,诡计频出的官员们,他要坑蒙拐骗,要用帝王权术,有些话,连穆丞相都没是办法说的。
如果,连他尽力守护着的万民,都不能理解他的用意,反而被他的敌人煽动,站到他的对面,那么及时是再坚强的人,也会有心灰意冷的时候。
“或许会有百姓一时间无法理解陛下,但是时间久了,一定会有人给您公正的评价,也一定会有人理解您的苦心。”
顾励点点头,说:“这样说来,朕也不算白费力气。”
顾励看着床帐上的绿璎珞,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陈奉,以陈奉的聪明才智,如果能来辅佐他该多好,那些不能跟穆丞相说的话,他可以向陈奉倾吐。
经李棠一番宽慰,顾励稍微放松了一些,渐渐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烧倒是退了,喉咙却疼得厉害,顾励照旧服了药,用了早膳,便摆驾建极殿平台,听取关于谢杏村被害一事及牛种案查案进度的汇报。
六部九卿科道已在建极殿平台恭候,顾励由李棠扶着,慢慢坐下。众臣见状,脸露忧色。言官劝谏道:“陛下乃是承天寿命之天子,是天下百姓之父母,需得爱惜身体才是啊。”
“陛下总吃些青菜萝卜,不知进补身子,又总是批阅奏折到深夜,不知修养身体,如此焉能长久?宫人也该当多劝劝陛下才是。”
“说到底,还是该为陛下选些体己温柔的嫔妃,好生照顾陛下。”
这些言官们说的都是心里话,虽说他们没事也要找点事向顾励劝谏,可除了那些讪君卖直为自己博取直臣美名的投机之徒,其他人还是为了履行自己谏言的职责。陛下勤政节俭,赏罚分明,查贪官,治蠹虫,再加上脾气温和,动了气也顶多背地里骂骂,不曾当真对他们动手,近来行使廷杖之刑的侍卫们都闲得无事可做,他们心中对这样的陛下都有自己的评价。于公于私,大家都不希望这样一位皇帝英年早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