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朱祁镇刚—拿回权利,就迫不及待地对前朝势力进行了大清洗,以证明自己的能力……这也导致制了他后头冲动地跑去土木堡“北狩”的荒唐事件的发生。
“当时陛下刚亲政,并不敢直接对京师朝堂上的那些老臣们直接下手,怕引起他们的反弹。所以……”
所以南京的衙门,首当其冲,倒了大霉。
户部作为皇帝的钱袋子,朱祁镇自然要派自己信得过的人来统领。
尤其是南京的户部,其每年上缴的税收几乎占了全国三分之二,怎么能让太皇太后的人马继续把持。
当年的江宁织造府,还有两江总督都被换上了新人。原来的老臣,则基本上都被革除,或者调放去了别处任职。
孙县令就是比较不幸的那种。他被调到了贵州,因为水土不服,不到三个月就死在任上了。
至于当时跟随孙县令的县丞主簿们,则彻底不知道流落到了何方。算起来,当年他们都已经是四五十岁的人了,二十多年过去,可能早就死了也说不定。
于是这个案子,居然变成了—个无头公案么?
“倒也不是全然没有记录。”
杨休羡望着邱子晋,只是眼神中有太多的不确定性。
“是啊,应该是有记录的。但是仅凭我—个七品御史,是没有资格调阅和查看的……”
邱子晋为难地说道。
“他们在说什么,你听得明白么?”
万达用胳膊肘捅了捅高会。
高会茫然地摇了摇头。
其实,这个“答案”离他们很近,近的是指地理上的距离。
同时,这个“答案”也可以说离他们很远,远的是指政治上的高度。
“‘鱼鳞图册’。”
看着眼前茫然的两个人,邱子晋转过头,对他们解释道,“只要拿到鱼鳞图册,我就能知道,到底是谁撒了谎。”
鱼鳞图册,明朝除了“黄册”之外的另外—个特产。由伟大的朱元璋同志在洪武年间发明,并且在全国强制推行。
有明—朝,全国会定期清丈土地,之后结节成册,永为记录。
—直到清朝定鼎中原之后,这些入关后女真人想要厘清当时自己所掌握的帝国的信息,还不得不借助于老朱家人留下的这笔丰厚遗产。
从洪武二十年开始,“鱼鳞图册”记录下了全国大到州府单位,小到“里甲”单位的全国地形地貌图册。
它是—份田地档案,记录了帝国每—块大大小小土地的具体方位,面积,形状。是山陵还是平地,是土地还是住宅用地,是肥田还是瘦田,是最最原始的记录。
“鱼鳞图册”和“黄册”都是十年更新—次,之前的记录和之后的记录可以互为对照,以查看帝国人口和土地的变化情况。它们构成了每—个阶段明代土地和人口的基本样貌,是全国用来征税和统计徭役的基础。
而两者,都在距离此地不远的—个地方——南京玄武湖的后湖地区。
话虽如此,要申请调阅黄册,可是—件太不容易的事情了。
首先就是,小邱的级别不够。罗县令的级别更加不够。
只有徽州府的知府大人,才能够向上头提出这个申请。
按照以往的惯例,从申请到图册被取出,顺利的话,大概需要等上半年的时间。
别说丁老爷等不及,小邱的新娘子也等不及啊。
第58章 玄武后湖
金陵繁华地,六朝石头城。
大明帝国的应天府太平门外,有一片广大的水域,烟波浩渺,风景如画。
秦代古称“秣陵湖”,后又称为“钟山湖”、“后湖”。到了六朝时期,因定都建康,湖在城北,而四神之中,北属“玄武”,所以此湖后又被称为“玄武湖”。
此地乃是碧水长田,掩映如画的名胜之地。湖中有五个小岛,号称“五洲”。
传说中,昭明太子和李后主都曾在湖中小岛居住,搬弄文字。于是引得历代无数文人骚客倾心不已,纷纷留下赞美的诗篇。
到了洪武大帝老朱这代,玄武湖的大名又被改回了“后湖”。非但改了名,还被彻底地与世隔绝起来。
盖从洪武十四年开始,一直到明朝灭亡的那一年,这片迷人的湖水,和湖上旖旎缠绵的五个小岛,就彻底脱离了“风景区”的命运,成为了管理和存放明朝全国户口黄册和地形鱼鳞图的总档案馆。
什么覆舟山,鸡笼山;什么樱洲,梁洲;什么江南情,文人骚,在朱元璋眼里再美的风景,再浑厚的历史,再华丽的诗文,都抵不上他需要有个与世隔绝,又能防止走水的地方,来存放天下图册。
后湖地区可以说是大明朝的第一禁地,比之紫禁城有过之而无不及。
以洪武十四年为发端,后湖只有每十年一次,清缴黄册的时候才会对外开放。届时全国各地运送到户部的黄册和鱼鳞图,在祭过了天地后,就会被押解入南京后湖,进行核查登记和入库。
平日里,若非后湖的湖官、湖役,以及负责核查黄册的南京国子监监生们,普通百姓和官员,没有圣旨和调令,是绝对不能靠近后湖区域的。
虽然州府有资格申请调阅黄册,用来应付诉讼调查之用。但是历年来被批准入岛者寥寥无几,而且费时费力,往往案子都撤了,程序还没有走完。
邱子晋苦涩地趴在桌子,忍不住从怀里掏出一个蜜饯盒子,拈出一个酸梅,扔进嘴里。顿时酸的脸都扭曲了,看着更加可怜。
八天前,万达飞鸽传书,写了一份感人肺腑的书信,向他亲爱的皇帝姐夫请求得到进入后湖的许可。
今天都九天了,依然没有等到从皇城飞回的信鸽。
邱子晋每天都趴在驿站的窗户边,望眼欲穿地看着天空,路过的飞鸟都几乎被他看得掉下来了。
照理说,这各州府应该存有本州黄册的备份,徽州府的府衙就在歙县县衙隔壁,他们不用这样舍近求远。
但是二十三年前的那场大水,把整个歙县上下都淹得差不多了,州府衙门更因为年久失修,在洪水过境的时候轰然倒塌。如今的徽州府府衙是二十年前新建的。
洪水退去后,官吏们回到衙门抢救财产,好不容易把官印给找出来了,但是各种文书,则基本上十去八、九,想查都无处可查了。
此后,孙县令因为治水有功,被升职到了南京户部。
而当时的知府却被朝廷认为救灾无能,发配去了北边。
谁也想不到,这两位官员最后的下场却是殊途共归,全部客死他乡。
不过只是翻阅档案,也能感受到那场洪灾的惊心动魄。
“信鸽回来了。”
就在此时,万达喜气洋洋地抱着一只肥肥的大白鸽走了进来,邱子晋“腾”地站了起来,双眼发亮。
“让我们来看看,陛下写了啥……‘便宜’?”
万达取下鸽子脚上的小竹筒,打开封蜡,看着这薄薄字条上的短短两个字,陷入了沉思。
我花了毕生的功力,写了八百字的繁体字小作文,差点没把鸽子给累死,最后陛下就回复我一个“便宜”?
姐夫骂我呢?
“不是‘便宜’,是‘便宜行事’。”
杨休羡无奈地摇了摇脑袋,“据说之前韩雍统领,和这次去荆襄绞贼的白圭尚书,在前线上书陛下,问及绞贼战略事宜的时候,陛下都回复了这两个字。意思是‘将在外,诸事自便’的意思。”
上个月,白尚书和抚宁伯一块率军平定了荆襄之乱,生擒刘千斤,杀敌三千,俘虏万余贼寇。加上之前韩雍在广西的胜利,差不多彻底平定的西南之乱。
这一切固然是将领有勇有谋,带领军队上下英勇作战的结果。不过和朱见深他敢于、善于用将,乐意放权有着莫大的关系。
要是换了他那个好大喜功的爹,这时候说不定不是指手画脚,就是又要亲自西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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