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达皮笑肉不笑地对着丁老爷拱了拱手,让人将他拖到一边等待结案。
又转过身,指了指受到惊吓,还没有回过神的郭员外。
“小邱啊,想想,把这个人给流放到哪里去比较好。我听说建州女真那里附近很不错,白山黑水的,酸菜好吃的很。”
“小人,小人愿意赎铜抵罪!”
郭员外突然想到了这关键,放声讨饶。
万达眉头一皱,终于想起来大明朝还有这一招呢。
流放两年这种轻罪,完全可以花钱免灾。
“你说赎铜就赎铜!老子不给你赎!”
他气的狂拍桌子,然后转身对邱子晋说道,“小邱,你可千万别听他的。这种狗东西有的是钱。要是不管什么罪,都能花钱了事,这世上还要律法做什么?”
邱子晋拍了拍万达的手背,示意他稍安勿躁。
“急什么?总不过才第一个案子而已。这郭老爷身上的罪,可不止这一重呢。”
万达听了,低下头看着依然跪在下面的焦氏女,顿时恍然大悟。
是啊,自作孽,不可活。
这郭家犯下的事情多的很呢,一条弄不死他,这后面还有呢。
“罗县令。你身为县令,应该有清查核对黄册的指责吧。你歙县地界上有多少子民,你这个做县令的一点都不清楚……”
邱子晋转过头来,接着拿罗县令开刀。
“大,大人。这个小野……我是说,这个小丁公子的事情,那都是发生在二十多年的旧案了。要说责任,下官也是有责任的。不过之前的几任县太爷们也没有发现不是么?”
罗德这个人做官不怎么样,脑子倒是转的挺快。这么一会儿就把“小野种”叫成了“丁公子”了,把跪在一旁的丁老爷气得顿时血气上涌。
要说这治下有人口被瞒报,说大可大,说小可小。
轻则就是个失察之罪。重的话,那就是影射人口,帮助逃役的大事了。好在这是个陈年旧案,他还有借口推脱。
“好,这个是陈年往事了,那么这个呢?”
邱子晋指着正跪在堂下的焦氏女问道,“这个焦氏‘死’的时候,不就是你罗县令任上的事情么?郭家那么大的家族,死了一个少奶奶,她究竟是怎么死的,是真的死了,还是假的死了,你都不知道么?”
“我,我……”
罗德百口莫辩。
这焦氏女十六岁嫁进郭家后,十七岁死了婆婆,二十岁死了丈夫。她小小年纪就做了寡妇,家里也曾经想要将她接回去,另做婚配。
但是焦氏女执意要为丈夫守节,不愿意跟着前来接她的兄长离开,焦家人也没有办法,只好由得她去。
焦氏女也因为此事在歙县渐渐有了名声,人家都那她比作第二个丁家老太太。
有人赞许她是一女不事二夫的贞洁烈女。也有人等着看好戏,想看她能守到什么时候,能不能像丁老太一样守一辈子。
要知道,这立志守贞的女子,要是半路改嫁,可是天大的笑话。
结果两年前,焦氏女突然上吊自杀殉节,把全县的人都吓了一跳。
有人说她是真贞洁,也有人说她可能觉得自己青春年少,与其守一辈子寡,还不如早早解脱,求个来世。
反正无论如何,焦氏女自杀的事情,是全县上下都认可的。所以之后她公公为她上书请朝廷下旨旌表,县里的人也觉得她是实至名归的。
谁能想到她压根就没死呢?
“你都不知道她怎么‘死’的,你又凭什么为她请了旌表?”
邱子晋指着罗县令斥责道,“就凭郭家的一面之词么?你们难道连查证都不查证一下么?”
“这……只有凶杀大案才会请仵作。而且她又是个大家族的少奶奶,不敢玷污尸体啊……”
罗县令自知理亏,不过还是争辩了两句。
“大人,当时民女是真的‘死’了。”
就在此时,焦氏女对着邱子晋重重地磕了两个头。
“这事儿不能全怪罗县令,真的要说谁有罪……”
她转过身,指着郭员外,又指了指跪在地上的胖婶,冷冷地笑了笑。
“就是他们两个‘杀’的我。”
“什么?杀?你是被人杀害的?你不是自杀殉节?”
知府大人趴在桌子上紧张地问道。
要知道请朝廷旌表可不是县令这一级能做的事情,而是从县一级申请到州府,然后再由州府核实无误后,申报给礼部。
没有朝廷批准,民间是不可以私自树立牌坊的。
等待礼部批复后,当地才能竖起牌坊。代表朝廷认可的“御制”或者“敕造”的字样,将会镌刻在牌坊上,作为对节妇义士的表彰…
这焦氏若不是自杀,而是被他杀,那这就是一起凶杀案。
别说请旌表了,人命大案被糊弄成了节妇自杀,丧事报成了喜事,这是整个徽州府从上到下都要吃挂落被连带的大事儿啊。
“看什么呢?你也下去跪着吧。”
万达狞笑。
这个徽州府的官可能太好当了。从上到下都是一般的糊涂,老爷们由着这些士绅大家们糊弄,不管底层百姓的“死活”。
若不是这次他们来到此处查案,这焦氏女还不知道要“死”到什么时候。
“大人,民妇焦氏,要状告我的公公郭员外。在我婆婆和丈夫死后,他就多次企图对民妇不轨。这个胖嫂就是他的帮凶。”
邱子晋和万达听了俱是一惊。
昨天这焦氏只说自己是被逼死,并没有说出其中细节。
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公公联合下人,企图扒灰媳妇的内情在。
一个企图对儿媳不轨的公公,居然还敢在逼死儿媳妇后,给她请旌表,来光耀自己的门楣?
这不是打地方官府的脸面,打礼部的脸面,打朝廷的脸面,还能是什么?
“给我打!”
万达怒火攻心,抓起一把签子,噼里啪啦地扔在了地上。
“这个胖嫂,那个知府,统统给我打!重重的打!”
我们锦衣卫今天就是不讲道理了,怎么样?
你们一个都别想跑。
一顿重刑之后,地上跪着的人,除了焦氏,刘铁齿,小野种和焦氏的丫头,就没有一个囫囵人了。
满地都是绽开的鲜血,锦衣卫们几乎把歙县的大堂,变成了北镇抚司的诏狱。
一群人趴的趴,跪的跪,都在哀叫不止。
照理说像是知府这样级别的官,邱子晋是没有办法对他轻易用刑的。但是锦衣卫可没有这种顾忌。
莫说你一个知州,就算是朝廷之上的阁老们,锦衣卫得了皇命,打了就打了,还看谁的脸色不成?
万达他如今没有驾帖在身,全部依仗的,不过就是皇帝姐夫的宠爱,和那一句“便宜行事”罢了。
哪怕回京之后要吃挂落,被朝臣们参本子,他都不怕。
了不起回山东老家开酒楼去。只是今天这口恶气,他一定要替焦氏出!
根据焦氏所言,她自从嫁入郭家,这个公公看他的眼神就很是不对劲。但那时候好歹有婆婆在。婆婆治家严谨,不但不允许自己的丈夫纳妾,和家里的丫头勾搭,连带儿子也一视同仁。
因此焦氏刚嫁进来的那一年,日子过的还算不错。
一年之后,婆婆身故,她就觉得公公看她的眼神越发放肆起来。
她也不是没有跟丈夫提过这事儿,但是郭公子觉得这个压根就是无稽之谈。他父母恩爱,相敬如宾的事情是全县皆知的。还觉得是妻子想多了。
焦氏欲诉无门,身边也没有值得相信的人,只有一个小丫头翠翠可以诉苦。
翠翠就是堂下跪着的丫头,她是焦氏从娘家带来的丫头,年纪虽小,却是衷心耿耿。
这郭员外可能看出了点什么,从那之后,开始对儿媳妇避嫌,总算也相安无事。
天有不测风云,焦氏的小丈夫在陪她过了四年幸福的日子后,突然生了重病,撒手人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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