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去年,在阁老李贤的建议下,皇帝陛下将没入浣衣局中的宫女释放了一批出宫,以示皇恩浩荡,陛下仁慈。
否则,这里就是她们生命最后的归处。
将自己这么一个青春年少的少女,和那些风烛残年的老妇安置在一处。皇帝的心思,那是再清楚不过了。
就是因为她曾经怒骂万氏是个“老妇”,陛下才会要这样惩罚自己。
在那个曾经教养过自己的老嬷嬷,走过羊房夹道来找到她之前。吴氏本来以为属于自己的戏码已经彻底在紫禁城里落幕了。
但是谁知道呢,大幕再一次被拉开,她再一次地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秋江一望泪潸潸,怕向那孤篷看也。”
吴氏抬起袖子遮住自己的半边脸,如泣如诉地唱到,“这别离中生出一种苦难言。恨拆散在霎时间。都只为心儿里,眼儿边,血儿流,把我的香肌减也。恨杀他野水平川,生隔断银河水,断送我春老啼鹃。”
御桥下是被夕阳反射出点点金黄色小点的太液池水,仿佛承载着这个女人满心的怨恨,往那不远处的内宫深处,缓缓流去。
邱子晋大病一场,足足发了三天的高烧,后来高烧虽然退了,却还是没有醒来。算到现在,已经都有五六天了。
这几天里,他都是半梦半醒,呓语连连,每天只能喝一些肉汤米粥,再就是一日三顿的苦药。喝下去的药,有一半又被他吐了出来。
万达等人急得团团转,把原来南京皇宫的老御医的后人都请了过来给小邱看病。
那大夫再三保证,御史大人只是受了风寒,加上小时候身体底子不好才会如此,只要按时服药,按时吃饭很快就可以醒来。
说是“很快”却拖了那么多天,要不是看他年纪一把了,万达简直想让高会揍他一顿。
“小邱啊,你闻到了么?这是千层酥,我特意给你做的。还有这个,奶油蛋糕。去年阿直生日的时候,你不就说想要吃么?现在我给你做好了,你倒是起来吃啊。”
万达将两盘糕点放在邱子晋的床前,满眼无奈地看着无动于衷,依然昏睡的小邱。
“怎么办,美食都打动不了你了。我的小邱同学,你打算带薪睡觉到什么时候啊?”
在床边坐了一会儿,万达无可奈何地站了起来,将点心放在桌子上,往隔壁杨休羡房间走去。
“怎么样,今天阿直来信了么?”
一进门,就看到杨休羡在翻看锦衣卫呈上的邸报,这正好提醒了万达,距离上回收到阿直的来信,已经是十多天前的事情了。
这小家伙不会忙着跟他外甥玩,玩得都要忘记自己这个“素素”了吧?
“没有阿直的信,不过覃公公倒是来信了。说宫内一切安好,娘娘思念你思念的紧。让你在江南看到什么有意思的吃的玩的,打发人送到宫里去一些。”
听到宫里没事,万达放心地点了点脑袋。坐下来,看着杨休羡手里的邸报。
“京里出什么大事儿了?”
“跟邱子晋同一榜的新科状元郎,之前被选入翰林院做编修的罗纶。参了李贤李阁老一本。”
万达眨了眨眼睛,想了一会儿,终于记起来这个人是谁。
这位罗编修,原先应该是榜眼,状元应该是邱子晋。
但是因为邱子晋长得实在太好看,外貌协会的皇帝姐夫就把他弄去当“成化朝第一探花郎”了。
这就让原来的第二名的罗纶捡了一个莫大的便宜,顺位成了“成化朝第一状元”。
这罗状元运气好的让人羡慕,不过可能这“状元”的帽子是捡来的,他一直觉得戴的不是很安稳。,尤其是这一年来,他看着邱子晋一路官运亨通,深受陛下信任,满世界撒欢。而自己只能坐在清水衙门里,和一群前朝的老学霸,每天编纂先帝的实录和各种文集,晋升无望,心里难免着急了些。
月中的时候,李阁老奔丧结束,回京复职。
这位罗状元完全不知道李阁老匆匆回京,是皇帝三催四请的结果。居然上了一封表奏,直言李贤身为老臣,又是大明首辅,居然不为父守制,居丧三年。这是大大的不忠,如何有资格继续做群臣表率。
李阁老本来因为被皇帝“夺情”,心中对父亲怀有愧疚。加上被这年轻的状元郎参了一本后,居然一回京就病下了,好几天都没有上朝。太医去瞧过后,居然说这次病的着实厉害,凶吉难料。
“这罗状元,是不是哪里有问题?胡乱猜测圣意,这是不是找死么?”
万达摇了摇头,心想我那姐夫是何等人物,他本就多疑。朝堂之上,能够被他全然信任的人,数来数去可能都不超过三四个。
作为曾经力保他太子之位的李阁老,是皇帝名副其实的“股肱之臣”,他在朱见深心目中的地位,不亚于当年的太皇太后孙氏。
罗纶,一个刚露头的翰林院编修,没事情去掐龙鳞,真是找死。
果不其然,朱见深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骂罗纶是“妄议朝臣,枉妄狂疏。其心邪佞,难居近侍”,然后把他贬谪到福建去了。
他们远在南京,仅能通过邸报上的只言片语来判断京内的形式。
仅此一条也能看出,京内如今怕是风雨交加。若是李阁老真的一病不起,就意味着首辅之位将会出现空缺。
今年不过才是成化二年,难道就要迎来如此巨大的人事变革了么?
“运气再好,即便捡来一个‘状元’头衔又如何?宦途慢慢,这帮新科进士们,还有的要走呢。”
左右无人,杨休羡放下邸报,走到万达身边,搂住他的肩膀。
如此看来,还是他们做锦衣卫的来得轻松些。
只要好好侍奉君王和娘娘,为陛下尽忠,哪怕背负骂名,那又如何呢?
隔壁房间里,邱子晋幽幽转醒。
因为睡的太久了,身体难免有些麻木,他一脸苦相地拧着眉头,习惯性地伸手到枕头底下,去掏蜜饯果子吃。
“万大人给我吃了什么药,那么苦?”
邱子晋掏了一会儿,突然脸色一变,一把掀开枕头。
他到底是睡了多久,为何几天前还装的满满当当的蜜饯盒子,居然全部被人掏空了?
“出贼了……岂有此理。”
邱子晋刚想大叫,突然记起,刚才在迷迷糊糊之间,他似乎看到了一个半是熟悉,半是陌生的人影……
邱子晋难以置信地捂住嘴。
“不会吧……”
“那个人”,不是已经死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秋江一望泪潸潸,怕向那孤篷看也。这别离中生出一种苦难言。恨拆散在霎时间。都只为心儿里,眼儿边,血儿流,把我的香肌减也。恨杀他野水平川,生隔断银河水,断送我春老啼鹃!
本段唱词,选自昆曲《玉簪记·琴挑》
第60章 见了鬼了
作为一个读书人,作为一个以圣人门生自诩的学霸,邱子晋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他一个还不满二十岁的大小伙子,居然要坐“肩舆”了。
先不说前朝如何,自打明朝洪武大帝立鼎之后,就规定了不论文武官员,皇亲侯爵,太监守备,除了病老之人,皆只能坐马,不得坐轿。
不过“马匹”这玩意儿饲养起来太耗费铜钱和粮草,以大明官员的俸禄,没有几个人养得起。
所以地方上,像万达这样骑驴上值的官员不在少数。
因为太丢官员的脸了,朱元璋曾经还斥责过他们不成体统。
当然,这项规定虽然到了明朝后期就成为一纸空谈,张居正张首辅的三十二抬大轿子堪比豪华移动房车。床铺、书架、炉具、马桶一样俱全。
但至少在宪宗朝,除了年迈生病的官员,绝大部分的官员们还是严格遵守这一规定的。
“我的巡按大人,您知道您在南京耽误了多久么?我们再不赶回歙县,我都怀疑刘铁齿这家伙可能等不及要溜了。”
为了尽快上路,万达他们雇了两个轿夫,把走路轻飘飘,瘦的几乎都能飞到天上去的邱子晋按了上去,飞速往歙县赶去。
下一篇:穿成竹马男主的小哭包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