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你应该清楚,”宋悯欢抬起眼眸,“我并不是这里的人……你我相隔,不是千山万水的距离可以比拟。”
“我们……并不在一个时代。”
“在我的时代,你早已陨落、你是三千年前消陨的神祇,受人供奉、万人敬仰,而我……不过是受神祇眷顾、甘愿守护正道,盛世之中万千仙门弟子之一。”
“你我能够相遇……因为我便是被僭越选中的邪灵。”
他在前一天晚上已经想起来了一切,掌心握着那枚红莲玉扣,说出来了残酷的真相。
“我爱上的是殿下的转世,他如今性命岌岌可危,僭越设阵将我困在这里……他一直让我以为那人已经死了,想让我永远留在这里。”
“这阵……便是献祭之阵,若我沉沦在此处,会成为十二柱大妖的祭品。”
他同长乐说这些,是因为他能够感觉到,对他而言这里是幻阵,对幻阵之中的长乐、公子岚、凤鸢、对他们来说,这里经历的一切都是他们的一生。
幻阵之中他整整待了将近一年多。
几百个日夜,他与长乐并肩作战,在血与火交织的荒芜之中寻找生存的希望,他们除邪祟,平定战乱,为战死的邪祟安顿尸骨。
他见到了许多受苦的百姓,百姓敬重他们,在山河破碎时,百姓们最受磋磨,路有冻死骨,暮深三冬寒。
他亲眼所见人族的苦难,在这里度过的日夜、经历的一切,都深深的刻在他的记忆之中,他有一刻,确实有些动摇。
动摇的是那些百姓、士兵,挣扎在战乱之中的人们。有那么一刻,他想留下来守护他们,为他们免病灾沉痛、为他们有朝一日能够不再受战乱之苦,为他们守一方破碎山河。
可他也有自己的责任,不能够停留在这里。眼前一切,不过是浮云梦一场,梦醒之后空空如也。
一切都会消散。
第171章
长乐久久没有言语,他对上那一双澄澈清明的双眸,此时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开口变得艰难起来。
对方说的都是他未曾经历过的、是他不知晓的,可这些,都并不是他关心的。
“你同我说这些……可是你要走了?“
盛世他能够守护,眼前的人他却没有能力抓住。
宋悯欢轻微点头,他身旁放着长剑,低头看着掌心,上面逐渐浮现出来许多疤痕,那些疤痕都是原先他练剑练出来的。
“殿下,我有我的道,在此处迷途,于我来说是歧路。”
他们不过是短暂相遇,在他醒来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离别不远。
宋悯欢嗓音很低,对面前的男人道:“你也有你的路,我往日……向来不会处理感情之事,这般同你说清楚,是想日后不再牵扯。”
“也是为了让他能够不难过。”
若是沈映雪在他身边,日日夜夜能够看见他,看见他与自己的前世相处,想必会很难过。
都是他不好,他总是让沈映雪不开心,沈映雪因为他……受了太多的沉痛。
他欠沈映雪的,这辈子都还不完。
不知道对方能不能够听到他说话,若是能听见便会明白,他的选择、他心中所想,他绝对不会丢下沈映雪不管。
沈映雪永远都是他的难以割舍。
这般说完,长乐心下难受,像是有一只手悄然无声地攥紧了他的心脏,让他难以喘过气来,他生平头一次感受到这种感觉。
不是身体上的疼痛,而是心里很疼。
他在战场上受伤、被邪祟贯穿身体,箭矢穿透胸口……这些伤都比不过此时的疼痛。
他与青年相处的日子并不长,许是他总是做梦梦见他转世与青年相处、那份执念像是一并也给了他,让他也变得患得患失,变得关注青年的喜怒哀乐,变得自私、想要把人留在自己身边。
从前听晚鸩同他讲人间情爱是毒药,若是沾上了,兴许这辈子都会折在上面。
以往他是并不信的,如今心口处传来的疼,让他有一些相信了。
确实很疼,很难受。
不想让他走,想让他留下。
为何偏偏他是歧路……明明他是正主,他的转世不过是他死后的一缕分魂。
“善善,你可想清楚了?”长乐眼中黯淡了些许,温声道,“有没有可能,你梦到的……其实都是梦,你把梦当成了现实,这般,便以为自己在幻阵之中。”
“之前我也曾经这么想过,”宋悯欢摊开自己的掌心,上面是一片密密麻麻的伤疤,“原先这些伤疤是没有的……这便是殿下之前说的,我以为没有,是因为它被阵法遮住了,实际上一直都在,未曾消失过。”
“这些都是公子岚教我练剑时的留下来的疤痕,那时候我识海里种了蚀骨钉,修为提高的很快,但是识海日日受焚烧,这些伤便是在那时候留下来的。”
他想起来之后,疤痕便重新出现了。
“还有……我本名并不叫沈善,‘沈’是他的姓,善是我的小名,我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做十三。”
“这名字是僭越给我起的。”
宋悯欢闭上眼,然后慢慢的睁开,他眼中出现两个黑色的鬼文,一个是“十”,另一个是“三”。两个鬼文沾满邪气,咒文在他眼中忽闪忽灭。
对面青年眼中的分明是邪咒,长乐看出来了,他气息沉了些许,想要伸手触碰对方,手伸至半空之中,慢慢地又收了回来。
“这是……僭越在你身上下的邪咒?”
宋悯欢眼睛恢复了原状,他“嗯”了一声,“五感尽失、从眼睛开始受邪气侵染,身体逐渐被咒文吞噬,沦为祭品……这便是神祇后人身上的邪咒。”
原先他并不知晓,现在知晓了,这邪咒真正的来源。
千年以来,没有人族能够熬过这邪咒,只有他熬出来了。
“这邪咒,神祇后人尚且没有办法解除,何况人族……殿下,我走之后,若是你能碰到另一个‘僭越’,希望你能够阻止他。”
面前的青年在同他说什么,对他说的是一些尚未发生之事,告诉他需要注意一些什么,说完了,马车里安静下来。
长乐略微有些出神,马车中还在燃烧着兰香,思绪纷乱,他点头,把青年说的话都记下来。
车帘被掀开,外面黄沙弥漫,有春日的东风顺着吹进来,拂面带着温暖的气息。
“你可以再留下来一段时间,待我找到解除邪咒之法,到时候解了邪咒再离开也不迟。”
半天,长乐说出来这么一句,除此之外,他不知晓应当说什么能让对方留下来,言语变得苍白无力,仿佛说什么都改变不了结局。
若是真有解决之法,当年公子岚、凤鸢他们也不会消陨。
宋悯欢摇摇头,他轻声道:“殿下不必为我担心,我在境外,已经寻到了办法。”
他这般说,拒绝了长乐的好意。
马车慢悠悠的停下,车帘被掀开,公子岚用剑在木板上敲了敲。
“殿下,我们回来了。”
到了月隐,宋悯欢拿着自己的剑从马车下来,他撑着木板跳下去,眼前是熟悉的营帐,路过的都是月隐的士兵。
“小子,怎么样了,”公子岚嘴里衔着草,“还在生殿下的气?”
宋悯欢摇摇头,“没有,蓝琵琶现在可在营帐中?”
“我不是跟你一起回来的,怎么知道他在不在,你自己去看。”
宋悯欢应了一声,他心中有疑问,打算自己过去看看,并没有管长乐与公子岚,身形很快在士兵之中消失。
“殿下,”公子岚掀开了车帘,发现人还没有出来,他便直接进去了,看着他家殿下的神情,他心中有了猜测。
估计是那小子拒绝了殿下?
“不必管他,那小子心软着,时间还长,等到那缕残魂消失,之后他一定会被殿下打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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