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睡。”云清辞继续拿脚蹬他,道:“鞋子。”
李瀛蹲下去,帮他把鞋取下来,道:“可要擦脚。”
送上门来的不要白不要,云清辞直接将脚放在了他的膝盖上,李瀛摘了他的足袋,命人换了只帕子。
他伺候的倒是细心,从脚踝到脚趾缝隙,每一处都被温热湿润的水帕滑过,划过脚心的时候,云清辞忽然缩了一下。
又沉着脸忍住了。
不知道李瀛有没有发现他怕痒,但他并未刻意在云清辞脚心停留,尽职尽责地湿擦之后,又拿干帕抹净上面的水纹。
然后,不等云清辞开口,便将他抱起来,行上几步,放在榻上。
伺候的人这么好脾气,被伺候的自然也没理由不悦,李瀛为他摘下了发簪,服侍他躺下之后还拉过被子盖好,掌心在他胸口拍了拍。
云清辞冷漠地看了他一眼,翻了个身背过去,闭上眼睛开始睡。
开始有一刻钟的时间,他都在想元宝未尽的话究竟是什么,陛下,陛下怎么了?
他没有找到答案,而早已习惯午睡的身体已被熟悉的瞌睡找上,云清辞很快放松下来,睡的无知无觉。
一只手克制地伸到他的耳边,又缓缓缩回。
禁城,太慈宫。
一段枯枝被保养得体的手指剪下,张太后拿着剪刀,耐心修剪,道:“皇帝又去相府了?”
她身侧,近侍太监秦芫颌首:“已经去几次了。”
“难怪他没发疯。”她嗤笑了一声,“这回倒是好,皇帝上赶着几回,又把他捧上天去了。”
秦芫跟着轻笑:“到底是相府家的小公子,有些任性也是情理之中。“
“没用的东西。”剪刀被重重丢在盆边,张太后转身,秦芫立刻递上帕子,她擦了手,道:“送上门去的恩宠,哪有自己抢来的香,皇帝就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做下如此有失身份之事,反倒叫他拿上乔了。”
“此次君后割腕,陛下想必是真的心疼了。”
“不管怎么样,人还是得接回来,周兆的伤如何了?”
“人不碍事,就是给陛下吓着了。”
“皇帝素来不爱哀家去管他们的事,他还敢主动去提,能保下一条命,已经是恩赐了。”她在主位上坐下,若有所思地接过新递来的茶水,道:“不过皇帝这次下手是有些重了,以前没见他这样。”
“可能是君后的伤,刺激到陛下了。”
“毕竟也是青梅竹马。”太后说罢,神色忽地意味不明,漫不经心道:“那就你去跑一趟,先把人哄回来。”
“陛下都哄不回来,臣……”
“皇帝只会顺着他,怎么哄得回来。”太后随口提点:“你得吓唬他,让他害怕,一味纵着,他会恃宠而骄的。”
云夫人和云相本是京城人人羡慕的夫妻,伉俪情深,后来却因云相卷入了一桩风流事件,而闹出不合。她是个眼里揉不下沙子的女子,尚还怀着身孕,便径直搬去了郊外别院,从生到养,足足七年,都不允许云相踏入别院。
许是孕期压力过大,又许是相处多年的夫君与他人有染让她产生了落差,她精神出了些问题,把所有的希望寄在云清辞身上,不允许云清辞跟其他任何人接近,勒令云清辞眼中只能有她一人,更不允许他提及父亲。
直到后来,她发现云相并未真与他人有染,这才松口让云清辞去找父亲,可惜云清辞回相府不久便遇刺,让刚刚缓和的夫妻关系雪上加霜,云夫人把云清辞当做自己的命,幼子昏迷将近一年,将她折磨的生生崩溃。
云清辞没有朋友,母亲去世后他又怨恨父亲,而李瀛的出现几乎是替代了云夫人的存在。
李瀛是云清辞的命,拿李瀛可能会丢弃他去恐吓他,比什么手段都管用。
秦芫颌首,恭维道:“臣受教。”
元宝跟着回宫之后,便被柳自如叫到了跟前,他谨慎地赔着礼:“柳先生。”
“听说你今日捡到了君后的木牌,那可是陛下与君后之间的定情信物。”柳自如笑着招呼他坐下,道:“陛下十分重视,特别让我找你过来,赏件恩赐。”
他拍了拍手,很快有人端上来一个盘子,柳自如伸手揭开上面的黄帛,元宝看清了上面的东西,脸色忽地煞白。
他浑身僵硬,脑中发出尖锐嗡鸣。
柳自如忽地哎了一声,急忙挥手:“怎么办事的,看把元宝小公公吓得,去拿木架第三层的那个。”
端盘的太监赶紧告罪,将匕首重新盖住,退下去换的功夫,柳自如叹气道:“一个个的,都不顶用,小公公,来,用茶。”
元宝哆嗦着端起来,不小心撒了一身,柳自如立刻拿了帕子递过去,和善道:“小心些。”
“先生……可是有什么话要交代元宝?”
能混到在天子面前讨饭的,都不是傻子。柳自如听罢一笑,道:“陛下与君后如今虽闹了些矛盾,可也打小一起长大的,这份感情,谁也比不了。”
元宝看他。
柳自如继续道:“陛下前几日给噩梦魇着,这段时间一直精神不佳,与以往行事有些出入,但已经在宣太医查看,没有大碍,还是不要让君后担心了。”
果然是为了这件事,陛下不想让君后知道他那日醒来时癫狂的模样,元宝心中了然。
换好了赏赐的太监已经重新走回来,柳自如二次揭开黄帛,上面赫然是一排银两和一个拜帖。
“听说你母亲卧病在床,下面还有两个姊妹,这些银子你拿去用,这个拜帖,则可以让你弟弟进瀚华书院,他日学成,可报效我朝。”柳自如意味深长道:“元宝啊,谢恩吧。”
这个恩已经下来,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单看怎么接。
它可以是恩赐,也可以是杀机。
秦芫从相府回来之后,便直接入了太后寝宫,不久之后,里面传出一声怒喝:“什么?!”
云清辞何时如此大胆,她派过去的人,居然见都不见,什么身体抱恙,明明昨天还出门去看了冰嬉。
太后阴沉着脸,道:“云煜怎么说?”
“相爷说,他职位低微,不敢过问君后之事。”
“放肆!”张太后恨道:“云家是越来越大胆了,居然敢公然与哀家作对!”
如果云家不除,必生祸害。
她眸中擦过一抹杀机,问道:“天子欲行法驾要做什么,你可查到?”
“听说是,陛下前两日给噩梦魇着,生怕是如今掌政手段惹先帝不悦,所以准备去皇陵拜祭。”
李瀛是个大孝子,与先帝父子情深,先帝属于只要钱不要命的,遇到贪官污吏只是抄家收监,或者摘了乌纱发配边疆,但李瀛不一样,他要钱,还要命。
他对宫奴常臣还算宽厚,可对贪官却深恶痛绝,一旦发现,便满门下狱,曾有言官进谏祸不及子妻儿,李瀛舌辩群臣,认为既然享受了长辈搜刮民脂民膏带来的优越物质条件,那么理当同担罪责。
这几年来,他整治朝堂,杀了不少人,迎来民心大顺。没为过恶的皆赞他宽厚仁德德行兼备,为恶之人则恨他入骨。
但搜刮钱财多是为了自己的孩子,自打父子同罪的刑律出了之后,贪污现象果然见少。
他之前也曾去祭拜过几次,但都是行小驾,并未有过法驾,太后略作思索,暗道大抵此次噩梦当真惊着了他。
便道:“若行法驾去皇陵,没有三日不会返回,明日法驾一行,哀家便亲自去相府探望君后。”
最后几个字,她咬的非常重。
第二日天未亮,宫中便响起了整齐的甲胄碰撞之声,各营统领请点人数,仪仗队匆忙拿上图扇,齐齐奔向前门。
宫里一片兵荒马乱,云清辞却依旧睡的香甜,他一直睡到辰时才醒,吃了丁婶亲手团的雪圆,便拢着大氅坐在桌案前,提笔练字。
大阳升起,天子行出江山殿,华伞高举,图扇簇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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