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有一道阴影从上而下,云清辞下意识仰起脸,男人高大的身影弯了下来,手臂撑在他身后石桌,呼吸几乎喷在他脸上,然后他伸手,拨开了云清辞的帽檐,目光落在那道疤上。
云清辞肩膀后缩,帽檐被掀起又盖上。
他额头的伤并不严重,这会儿已经结痂,但在瓷白饱满的额头上,依旧有些突兀。
李瀛看了他片刻,自行搬来了木凳,在他身边坐下,又从袖中取出一个浅口小瓶,道:“这是南疆进贡来的疗伤圣药,我帮你涂些?”
“臣家里有药,虽不及陛下的好,但治好这点小伤绰绰有余。”
“你的手呢?”
“臣自己做的傻事,自己能兜得住。”
李瀛捏着药,沉默了一会儿,道:“这次,是我委屈了你,你生气,也是在所难免。”
“怎么会。”云清辞真情实感:“此事皆是我之错,陛下没有直接把我拉出去砍了,已经是天大的恩典。”
“……”李瀛一言不发地盯着他,试图从他脸上看出对方不过是在使性子闹脾气的踪迹。
但他太了解云清辞了,他坦然的,真诚的眉眼,让李瀛很难欺骗自己,他不过是在耍性子。
“陛下。”云清辞再次开口,道:“四哥还在冰场上等我,我若失踪太久,怕他着急。”
李瀛弯了弯唇,似戏谑似讥讽:“还有你的林哥哥,嗯?”
云清辞有些意外,方才他感觉有人跟着,居然真是李瀛的人?他心下凝重,道:“是,林哥哥也在。”
那一抹轻佻的笑意碎裂,李瀛忽觉五指发麻僵硬,他克制地张开,又缓缓收拢,他看向桌上那对毛茸茸的暖耳,道:“林哥哥送的东西,可要重新戴上了?”
云清辞思索片刻,然后将耳朵上李瀛的东西摘了下来,道:“那这个还给陛下。”
“……”李瀛又开始盯他。
云清辞伸手去拿林怀瑾的那对暖耳,一只手却横空伸出,轻轻一挥,两只暖耳一前一后,准确无误地落入了榻旁的炭盆,着了起来。
云清辞:“……?”
“这是燕昭公主,亲自缝给小侯爷的。”
“朕自会跟他解释。”
“……”行。
云清辞道:“若陛下无其他事,我便先回去了。”
他起身离开,李瀛却豁然起身,拦在了他面前。他身影高大,云清辞后退一步,方感觉那股压迫感稍微减轻,他已经有些生气了,李瀛烧了林怀瑾的暖耳,就算全是李瀛的错,他也有保管不当之责。
狗皇帝,他心中暗骂,面上依旧挑不出半点错处,道:“陛下还有什么事?”
李瀛望着他,从他微颦的眉间窥出一抹恼意,放轻了声音:“此次送你回相府,确是朕考虑不周,坊间传闻我已听说,你……你别太在意。”
云清辞的迷惑快要溢出来了,他满头雾水地仰起脸,就差直接把‘我看不懂你’贴脑门上了:“陛下……何时也会关心这些了?”
“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件事我会尽快处理好,我……”李瀛喉结滚动,凝视着他,道:“我在乎你。”
柳自如站在亭子外面,哆嗦着把双手朝袖子里抄着,忍不住露出一抹笑意。陛下难得服软,表露真心,君后这会儿定是受宠若惊,不出意外,今日应当就会随陛下回宫。
他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前方冰场忽然滑来两道身影,柳自如看得清晰,凑近帷幔,小心翼翼道:“陛下,云四公子来了。”
亭子内,温暖如春。云清辞一直没开口,李瀛避开视线,走过去拿起了自己带来的暖耳,重新给云清辞戴在耳朵上,道:“你若还想去冰场,我陪你。”
云清辞找到声音,道:“不必了。”
李瀛温和的脸微微结冰。
“多谢陛下在乎,臣感激涕零。”云清辞接着道:“既然四哥已找过来,我就先回去了。”
他与李瀛擦肩,提起丢在一侧的冰履,撩开帷幔走出去。宽阔的冰场立刻刮来了一股寒风,结了冰的湖畔,云清夙和林怀瑾正双双往这边望。
云清辞打了个激灵,快步跑过去换上冰履,道:“方才陛下找我有些事,你们等着急了吧?”
林怀瑾的目光落在他耳朵上,道:“不急。”
云清夙有些不高兴:“陛下寻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云清辞道:“我们从这里滑回去,换好鞋去金雅楼吃东西吧?”
林怀瑾道:“巧了,我来之前就定了位置,你三哥应该也会到。”
“是吗?”云清辞眼睛亮了起来,道:“他早出晚归,我这几日都没见他。”
“走吧。”云清夙在他上冰的时候托了他一下,三人结伴,很快滑向了另一面。
帷幔再次被掀开,明明是从温暖的亭子里走出来,李瀛身上却比外头的冰天雪地还要冷,柳自如只是凝望着他腰间的坠子和玄靴,不敢去探究他的表情。
李瀛迈步来到湖畔,弯腰把地上的绣工精致的棉靴捡起,然后久久地望着冰面,一直到再也寻不到云清辞的身影。
他开口:“柳自如。”
柳自如急忙上前:“陛下有何吩咐?”
“君后回门,当有何配备?”
“这……靖国建朝之时,皇后初次配有凤仪銮驾,属车二十乘,红蓝白伞各一对,祥瑞图扇十八,仪仗队共约八十人,护卫军三百,四匹汗血马开路……之后再回门,就不会如此郑重。”
“朕呢?”
“陛下……陛下平常出宫,图扇加三十,仪仗队得加至百人,护卫军过千,属车三十乘,根据出行活动大小决定驾车与护驾者,但至少是都尉以上的武将,甲兵,射兵,骑兵等组成四个护卫方阵和前后卫队……”柳自如滔滔不绝,歇了口气,道:“但具体的,还得由礼部兵部等一同敲定。”
“以朕出行法驾的配备,去接君后回宫。”
柳自如站在湖畔,一阵凌乱。
天子出行分大、法、小驾,柳自如方才说的是最基本的小驾配备,君后回门称不上大事,若是扯到天子法驾,那可是前所未有。
他匆匆跟上去:“陛下,臣知道陛下心疼君后受人非议,可这法驾是要寻两位大将军亲自开路,单单为了接君后回宫,是否有些过于夸张?”
“朕亲自去。”
柳自如:“……这一番筹备,可能需要些时间。”
“给你七日。”
柳自如还想说什么,天子已经直接上了车,他只能闭嘴。
车内又传出声音:“瞒着云家。”
柳自如悟了,这是想给君后一个惊喜。
就是不知道,对于云相来说,天子的高调垂青,究竟是惊喜还是惊吓了。
这厢,云清辞和兄长一起来到了湖边,他坐在下人递来的矮凳上,垂目换下冰履。
身侧林怀瑾与他一起,轻声道:“暖耳换了?”
“嗯。”云清辞小声说:“不小心掉到火盆,烧掉了。”
接着又道:“对不起。”
虽然是李瀛烧的,可他的确难辞其咎。
林怀瑾叹了口气,安抚道:“你不用自责,也没那么贵重。”
他随手将冰履递给下人,顺手把云清辞扶了起来。
云清夙走过来,察觉云清辞神色不对,道:“怎么了?”
“我不小心,烧了小侯爷的暖耳。”
“不是他的错。”林怀瑾接口,云清夙挑了挑眉,明白了过来,李瀛那个狗皇帝,疼人不怎么行,醋倒是吃的挺鲜。
他摸了一下幺弟的脑袋,宽慰道:“行了,回去让丁婶儿给他缝一个。”
林怀瑾失笑:“不碍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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