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爱吃西式料理,不过并不拘泥于高端昂贵的菜品,口味反而偏向大众化,今天菜谱里有两样就是最基础的法式洋葱汤和普罗旺斯烩菜,简单又美味。
林渐西分到的任务是备好新鲜的油炸面包片,这就得从切法棍面包做起。
青年不自觉地转着把小刀,挑了个合适的角度之后就开始给法棍切片,紧接着给面包片两边都涂满橄榄油,又现磨了瑞士干酪和盐混在一起往上面撒。
把面包放到烤箱之后,他眼睛都不眨一下,无缝衔接转身就去熬制法式白酱,把黄油、面粉和鲜奶调成黏稠糊状,看起来娴熟而游刃有余。
垂下脑袋的时候显得安静柔顺,玉白的手指轻捻食材,在案板上略微带过,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动作,韩沉非却莫名看得心口一跳,尤其是——
林渐西纤细的手腕上还戴着那串和自己有关的手链。
而那双漂亮的手,曾经轻轻掐过自己的喉结,抓过自己的手臂,压过自己的肩胛骨,也让他随之产生了无数奇怪又旖旎的诡梦……
“韩沉非。”叶老夫人冷不丁出声,十分不满地连名带姓埋怨道:“我让你切的是洋葱片,不是洋葱丁!”
被叫到名字的男人陡然一惊,低头一看才发现,心不在焉之下,手头的洋葱和西葫芦已经不知不觉被自己切了满满一案板,而且全剁碎了。
“嘶——我刚没注意,那就做烩菜的时候用呗。”他赶紧把刚刚脑子里的奇怪想法掐灭,垂眸掩下心虚,故意装作不以为意的样子。
“让你办点事儿是真不牢靠,就算做Ratatouille洋葱也只是调味的,根本用不了这么多的呀。”她把刚拿出来的雪莉酒往旁边一放,开始喋喋不休地连声嘟囔。
“请问,家里有意式宽面皮吗?”
就在这时,林渐西清润的嗓音忽然响起,好像一股凉凉的清泉注入室内,一下子抚平了人心中些微的燥郁。
“当然有的,我一直喜欢吃意面的。”叶老夫人点点头,很快回道。
“那么主食换成意大利肉卷怎么样?”青年轻声询问,商量的口吻很柔和,而且有理有据:“刚刚白酱熬得多了,这些洋葱粒西葫芦丁和碎牛肉,刚好卷在里面,要是有熏火腿或者香肠就更好了。”
“对啊。”叶老夫人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我怎么没想到呢?”
“欧芹碎、牛至叶、里科塔和帕尔玛奶酪,这些家里都有,做加乃隆肉卷再好不过了。”她毫不犹豫地接受了这个提议,瞬间又开心起来。
而韩沉非就这样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林渐西三言两语就哄得外祖母眉眼含笑,眸中顿时闪过一丝复杂。
其实与其说这个人很有心机,倒不如说他很有办法,总会去努力克服各种困难,无论什么事情,总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想到最优解,用最快的速度安抚所有人。
再者,使点心计本来也没什么错,他的生存环境本来就艰难……等等!
我这是在做什么?
是在为林渐西解释和开脱?
韩沉非眸光大震,真是见了鬼了,自从知道他喜欢我之后,怎么我眼里看到的就都是他的优点了?
仿佛突然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一夜之间,从前恨得牙痒痒的地方,忽然就变得可以理解,甚至变得可爱起来。
不,他又坚定地摇摇头,这一定是所谓的相悦定律在作怪!
因为知道这个人喜欢我,知道他费尽心机接近我,才会让我对他产生更多的宽容和接纳,仅此而已。
韩沉非再次试图努力说服自己,不信邪地又一次拖出所谓的基础心理学概念解释自己的反常,而就在这时,旁边却突然递过来一张柔软的面巾纸。
他一转头,正对上林渐西神色平静的双眸。
“擦擦。”声音也是淡淡的,像清凌凌的河水。
什么意思?
韩沉非愣愣地接过,隔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是在说自己切过洋葱之后含着热泪的眼睛。
“真香,差不多了,再加点迷迭香和罗勒吧。”外祖母正全神贯注盯着自己锅里炖的汤,完全没留意到自己眼睛的异状。
真奇怪,林渐西看起来明明也是一门心思专注烹饪,居然还能注意到自己被洋葱熏到了。
更奇怪的是,番茄酱汤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大概是一种病,会传染,因为他心里这会儿居然也跟着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一顿和谐又平静的中饭就这样过去,下午韩沉非有一场临时的商务会谈,要立刻赶到公司。
原本想先顺路送林渐西回去,叶老夫人却不肯轻易地放青年走,所以他就换了件更正式的外套,准备一个人先离开。
可就在快走出花园大门的时候,韩沉非却慢下了脚步,一步两步,又顿住,然后忽然回了头。
庭院的茶桌边,外祖母和林渐西正靠坐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地愉快交谈。
“小西,你冬天过来,咱们一起吃最正宗的奶酪火锅。”她已经开始约以后的会面了。
“是瑞士传统的那种火锅吗?我还没试过呢。”青年的语气是难掩的兴奋。
“对对对,再配几个小菜和酒,驱寒又好吃。”
说话间,阳光淡淡地洒在两人身上,给他们周身都镀上了一层金光,看起来柔和得不像话。
院子里有鲜花的芬芳,有食物的香气,有热闹的声音,还有……家的味道。
小的时候,父母常年在外,只托管家带回来一颗又一颗冰冷闪耀的宝石和珍贵的艺术藏品,算作补偿。
他觉得这样也行,谈不上好,也谈不上不好,反正都习惯了。
只是有一年生日,他还是忍不住对着蛋糕蜡烛许愿,说希望以后不用过这样的生活。
“那我们沉非将来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呢?”当时外婆这样问他。
“啊,这个嘛……”那时候的韩沉非还不明白,所以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可是这一刻的韩沉非却忽然懂了。
温暖,柔和,有家,有人,眼前这样的场景,就是我想要的全部生活。
“沉非,你在门口傻站着干什么?再不走要迟到了。”叶老夫人看他呆呆地站在那里,忍不住开口催促。
于是林渐西也顺势看了过来,那张精致的脸庞一半被阳光照着,神情看不太真切,只觉得在熠熠生辉。
看着看着,韩沉非居然鬼使神差地对着他脱口而出道:“林渐西,那我走了。”
好像是在亲昵地话别。
“外婆,我先走了。”然后赶紧又欲盖弥彰地补了这么一句,生怕让人察觉自己隐秘的心思。
“走吧走吧。”叶老夫人佯装不耐烦地摆摆手,“平时也没见你这么恋恋不舍。”
随口说的一句话,韩沉非却听得心口砰砰跳,眼神下意识地转向林渐西。
只听他轻轻“嗯”了一声,似乎是对自己的回应,脸上没有往日的嘲讽,没有刻意覆上的冰冷,只是抬起手,懒散地扬了扬,掀起一股微小的气流。
然后那股气流,就破开重重空气阻力,越过中间的层层距离,跋山涉水钻进了韩沉非的胸膛,瞬间引起一片荡漾和战栗。
韩沉非不禁深吸了一口气,喉结也忍不住上下滚动了一下。
这哪里是什么相悦定律呢?
他根本早在更久之前,就种下了这样的念头,只是处处受制的挫败和愤怒,掩盖住了真正的心思。
他自觉喜欢盛铭风,但却没对盛铭风有过任何超越精神层面的越轨想法,而从始至终,就只有林渐西能让他产生那种奇怪的冲动。
自以为讨厌,每次却又不自觉地被吸引,总是针锋相对,却回回都控制不住地想要靠近,下定决心不被迷惑,却还是被他昙花一现的柔软乱了心神。
他喜欢的人,是林渐西。
韩沉非薄唇微抿,终于彻底屈服,向自己承认了这个事实。
而后,他浑身上下忽然就变得轻松起来,略带无奈地叹息了一声,嘴角却不禁微微勾起,然后长出一口气,步履轻松地抬脚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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