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虽稳,但仍有老臣不服,故而处处寻找漏洞,专挑弊病。
大雍不斩言官,沈醇如今决天下之事,有时候自己麾下的确会有顾忌不到,有他们在,反而省去自己不少麻烦。
“陛下以为呢?”沈醇看向了坐着的帝王道。
五年时光,足以将曾经的孩童变成如松如竹的少年,坐在高位上的帝王身着朝服,其上以金线绣着祥云盘龙,玉带扣腰,高冠束发,流毓纷扰,眉眼与皇后年轻时有三分相像,却是面如冠玉,已可见成年后的俊美,只是性子内敛了很多。
少年帝王开口,变声期的嗓子去了从前的清亮,多了几分磁性:“朕看了递上来的折子,按其中所写,吕克贪污军饷,其罪当诛,但大雍讲究实证,不若将其押解回京,详细盘查后再做定夺,爱卿以为如何?”
朝堂有些安静,沈醇捻动着手指道:“既是已经查证,斩首示众便是,不必耗费人力物力了。”
“翊王英明。”朝臣皆是说道。
凤飞白袖袍下的手指捏紧,却未曾露出一丝一毫的不满之意,多年隐忍,早已让他磨练出了不形于色的本领。
他年岁愈大,看的越多,学的越多,便越是知道沈醇的权势对于他而言意味着什么,他这个皇帝形同虚设,不过是傀儡罢了。
“只是斩了吕克,该提拔哪位将军带领这一万士兵呢?”有朝臣说道。
京城御林军不过三万,一万兵马绝不是小数量,朝臣心思浮动,凤飞白眸光微动,看向了朝堂一角。
“翊王麾下有将王渡,乃是翊王亲兵出身,如今已是副将,带领一万人马绰绰有余。”兵部侍郎说道。
“臣以为不妥,王渡并无亲自带兵之经验,臣推举季涛将军。”又一朝臣说道。
“安将军从前便领这支军队,乃是副将,臣以为……”
朝臣议论纷纷,凤飞白手指微微摩挲着袖袍,沈醇听众人所言,目光转向了小皇帝道:“陛下觉得哪位将军堪当重任。”
“领兵之事朕并不精通。”凤飞白说道。
“原来如此,陛下以为季涛将军如何?”沈醇看着小皇帝挺直的腰背笑着问道。
他似乎只是随口一问,可朝臣推举将军便有数位,唯有季涛是凤飞白的人。
凤飞白心神绷紧,脑子里已有些空白,他总觉得这人知道了,但又无法确认:“季涛年轻,恐不堪此重任。”
“陛下所言甚是,臣觉得王渡不错。”沈醇说道,“领兵之事便交于他如何?”
“翊王所言有理。”凤飞白语气凝滞。
“多谢陛下。”沈醇笑道。
小皇帝的一举一动自然在在他的掌握之下,俗话说,文臣造反,三年不成,想得兵权的确是一个好的开端,只是虽然有□□,手段仍然太过于稚嫩。
先帝既敢算计他,小皇帝想要得权势,自然得自己辛苦一些,慢慢夺,虽是提心吊胆一些,但总归他不会要了小皇帝的性命。
退朝时沈醇躬身行礼,先一步离开,群臣才缓慢的退去,只剩下姚国公看着起身的帝王叹息道:“陛下,卧薪尝胆,忍常人所不能忍,容常人所不能容,是为大智也。”
“多谢外公教诲。”凤飞白说道。
他自然知道忍之一字的重要性,只是近来沈醇逼迫之势愈发紧了,每每让他措手不及,只能步步相让,还未迈步出去,便被迫收回自己的脚,不敢让其察觉一丝一毫。
……
“元帅,吕克中饱私囊,您打算怎么解决?”梁文栋拱手问道。
“军饷是士兵的卖身钱,豁出命的东西。”沈醇将手令递给了他道,“沾了这个,斩首太便宜了,凌迟处死。”
“是!”梁文栋低头道。
宫中守卫森严,只有太监行色匆匆,到了帝王面前,低头附耳道:“陛下,翊王改了决定,吕克凌迟处死。”
凤飞白手中的笔顿了一下,白纸上的墨迹黑了一块:“他是在警告朕么?”
吕克贪污,必要处死,凌迟也不为过,但是在提过季涛之后行此重典,或许真的是在杀鸡儆猴。
“陛下莫慌,翊王虽杀心颇重,却从不斩无过之人,便看朝堂上那些总是反对却反而高升的言官便可见一斑。”太监总管安慰道。
“朕自是知道。”凤飞白将笔放了回去,看着纸上的墨迹道。
他自然知道翊王治下从不滥杀无辜,宗族亲人只要不欺压他人,从无问罪之说,他与母后虽然受制于人,可一应吃穿用度从未有任何短缺苛待。
翊王治下宽严并济,国库丰腴,四海升平,比之父皇在时可谓是气象一新,百姓只知翊王,而不知辰元帝便是他的政绩所致。
凤飞白甚至不确定自己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后是否能够做的比他更好,他是仰慕那人的,从幼时初见便仰慕至今,只是他也是畏惧的,就像母后所说,翊王做的再好,也是悬在头顶的刀,你不知它何时便会落下,与其日日悬心,不如除去。
多年隐忍,凤飞白却愈发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做到。
甚至有时候会不明白自己,沈醇有恩于他们母子,他夺去那人所有的骄傲和权势,岂非恩将仇报?
可他夺的,又是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
“陛下,陛下……”太监总管叫了几声。
“什么?”凤飞白抬头道。
“翊王来了。”太监总管提醒道。
凤飞白抿了一下唇,坐直了身体道:“请翊王进来。”
“拜见陛下,陛下金安。”沈醇恭敬行礼道。
这么多年他虽然掠夺权势,一步步加剧小皇帝的压力,但是礼数上少有错漏,也让人拿捏不住把柄。
“朕说过多次,爱卿见朕不必多礼。”凤飞白的视线投在殿下,看着那人仿佛天生含笑的眉眼和行礼的举动,尤其不解为何是同样的行礼,这人做来就是比他人好看甚多。
“礼数不可废。”沈醇行礼过后,转头示意跟随的人。
侍卫将厚厚的奏折抱了上去,太监总管接过放在了御桌之上,凤飞白看了一眼道:“这些都是新呈的奏折?”
“新批复完的。”沈醇笑道,“陛下可过目。”
“给翊王赐座。”凤飞白说道。
御桌左侧置一座,沈醇步上高位落座道:“今日臣就不读给陛下听了。”
凤飞白蓦然看向了他道:“为何?”
“陛下如今还有不识之字?”沈醇抬眉道。
“……并无。”凤飞白心中略有遗憾,他登基五年有余,将近六年,从八岁时看奏折,每每都是沈醇读之他听之。
那声音不疾不徐,即便国事想起来每每需要绞尽脑汁,也觉得是一种享受,如今却要断了么?
看奏折之事也是凤飞白的不解之处,这人分明能用那些小事糊弄朝臣便是,却每每都将重要的事给他过目,他虽无决策的权力,可看过许多,碰上朝臣所言之事也能够想到应对之策。
这样的事会让凤飞白觉得沈醇在培养他,可每每有此猜测时,他试图拉拢的势力都会被翊王一一斩断,只有极为隐晦的能够残存一二。
目光从奏折上划过,凤飞白的目光却是不自觉的落在身旁坐着的人身上。
五年多的时间并未给沈醇带来太大的变化,他一日既往的慵懒风流,看着毫无威胁,可谁都清楚他就是一只处于歇息状态的猛兽,敢挑衅者当死无全尸。
五年的时间让凤飞白明白了忌惮,却又忍不住对其亲近之意。
他忌惮他,却又想见到他,矛盾重重,困扰于心。
“陛下有何疑问?”沈醇自然察觉了小皇帝的视线。
“并无。”凤飞白慌忙收回视线,将注意力集中在奏折之上。
奏折颇多,其后却有批复,凤飞白每每思忖完后会再看沈醇的朱批,但即便觉得自己已经思虑周全,看时却总会发现疏漏之处。
他自己看时不觉,却不知在一旁沈醇的眼中,帝王叹气拧眉皆有含义,也只有此时,小皇帝才会露出几分真性情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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