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杭老师,”电话那头陈絮的声音响起,“本来看昨天傍晚的时候已经放晴了,没想到半夜又下起来,今天可能要拍低74幕那场雨戏,剧组刚下的通知,说是之前有讲过备案,您早饭的时候再抽空把剧本过一遍?”
“嗯,好。”杭杨一边接电话一边换衣服,今天天气阴沉,但他却感觉整个人出奇地轻松。
吃饭的时候,陈絮一看见杭杨,眼睛竟一下子亮了起来:“小杭老师今天心情不错吗?脸色都比平时好了!”
“嗯。”杭杨浅浅笑了一下,似乎和做昨天早上没什么差别,但陈絮就是觉得和昨天早上有点微妙的不同,连带着陈絮的笑容都比平时热烈了三分。
“对了,今天拍什么雨戏?”陈絮凑上来问,“我看这场戏比较靠前,就有点担心……别又是什么、呃……”
杭杨轻轻翻过一页手中的剧本,小声“嗯”了一下,表情并没有什么大变化:“是要在雨里跪着,但也是年前最后一场难拍的戏了。”
“雨里跪着!”陈絮脸一下子垮下来,“怎么这样!”
杭杨轻描淡写打了一岔:“絮姐这是不听我后半句?之后任务不重,你家又远,就先回家吧,万一等春运附近耽搁了,叔叔阿姨多担心啊。”
“……”陈絮看着他,如果放往年,她可能会欣喜若狂地客套两句,然后一口答应,但她现在却做不到,“谢谢小杭老师,要不再稍等等吧。”
她又笑了下:“不急,这还有好些天呢!”
杭杨也不再劝,只是让她跟家人再商量商量。
饭后,两人走出宾馆,一股冷风当头刮上来,吹得陈絮浑身一抖,她看着杭杨,牙缝都在颤:“这这这,这怎么拍戏啊!别把人排病了!”
“没事,”杭杨宽慰她,“几分钟的戏而已,稍微撑一下就过去了。”
陈絮一路忧心忡忡到了片场,双眼一直紧紧跟随着杭杨单薄的背影,看他又穿上那件青灰小袍,陈絮心尖都条件反射颤了颤,她双手合十,心里一遍遍地念:一遍过一遍过一遍过……
伴随着一声“Action”,那边开拍了——
陈絮从来不知道几分钟有今天这么漫长,等导演的“卡”刚一喊出声,她就揣着毯子就冲进了雨里,把人连抱带扶地搀了回来。
路丘盯着监视器看了会儿,慢慢吐出一口烟,摇摇头。
他抬头看向不远处裹着毯子的杭杨:“不行。”
陈絮正帮杭杨擦头,她感觉得到,尽管极力压抑着,杭杨的身体还是在微微颤抖,全湿的素袍紧紧贴在他身上,衬得他整个人纤瘦得惊心动魄,仅仅一个低头,露出半截优美白皙的脖颈,无端端透出些支离破碎的美感。
从她的角度正看见,一滴水珠从杭杨发尖滴下,顺着他精致的鼻梁砸在那毫无血色的嘴唇上。陈絮感觉自己心尖像被人拨了一把,软得一塌糊涂。疯狂想把面前瘦削的少年抱进怀里,让他白到近乎透明的脸回点血色。
一瞬间,陈絮事后怎么也想不出到底是谁给自己的雄心豹子胆,她回头就朝路丘没好气地嚷起来:“你没看他嘴都乌了吗!非把人造进医院是不是!” !!!
全场瞬间安静。
杭杨一听她这话喊出来,一口老血直接哽在嗓子里上不去下不来,好不容易“关系户”“空降兵”的传闻在剧组已经慢慢平息了下去,但他清楚别人看待自己的标准始终比对寻常演员严苛,随随便便就会有“耍大牌”或者“娇贵”的牌子插自己身上,摘都摘不下来。
他一把掀开毯子,因为在湿冷的地面上跪了会儿,膝盖还麻着,起身的时候甚至稍微踉跄了一下,他眼疾手快扶住凳子才不至于摔地上。
“我可以的,”杭杨略显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微笑,“路导,没有问题。”
陈絮一下子清醒了,到底是个半大的小丫头,整个人一下子慌了。她哆哆嗦嗦低下头,不住地道歉:“对不起,路导,对不起,我真不是这个意思……”说着说着还带了哭腔。
旁边刘导突然弱弱地插进来一句话:“其实我觉得吧,温度确实有点低——”
但被路丘打断,他盯着面前两个年轻人叹口气,神色严肃:“我又不是故意难为你们,但是杭杨,你刚刚情绪确实没找准,痛苦还是太外露了,再压一点,压一点明白吗?”
杭杨赶紧点头:“我明白了。”
“好,各部门就位,咱们争取一遍过!”
妆造老师上前简单整理了一下杭杨的发套,他就迅速走进暴雨里,一言不发跪在宫门口。
“Action!”
陈絮急得在原地来来回回地走,也不知道到底等了多久,可能只有几分钟?但她觉得足足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才终于从从路丘嘴里蹲到一个“过”字,她想得了赦令,拿着手里的毯子一个箭步冲进了雨里,把还跪在地上的杭杨裹了个严严实实,撸起袖子把他从地上硬生生扯了起来:“小杭老师!小杭老师!来,赶紧起来,咱们回房车。”
路丘目送着陈絮风风火火把裹成球的杭杨往房车里送,表情终于松弛下俩,又笑着点了根烟:“小姑娘工作确实上心。”
“杭杨讨喜,最开始来的时候谁都不喜欢空降兵,你看现在,只要是个活物都喜欢他。”旁边刘导意有所指地甩了他一眼,声音里有点说不出的阴阳怪气,“再说那孩子在床上躺了半年,本来身体底子就弱,为了演叶璋刻意保持这种清瘦的体态,咱们平时拍摄强度又大……就你今天这个折腾法,他明天八成要病。”
“我记得前几天杭修途还专门嘱咐过你,别的戏可以赶一赶进度,但这种折腾的戏一定慢慢拍,如果要拍两遍就拆成两天,千万别急,”刘导声音凉飕飕的,“你当时是不是答应得好好的?”
出乎意料,一向嘴上刻薄的路丘没反驳他,只沉默地吐了口烟,但看他若有所思的神态……倒也不像是在自我反省?!
“老路,老路?”刘导背后毛毛的,有种说不上来的不好预感。
路丘衔着烟,含含糊糊说:“这样,把叶璋生病的那场戏提前,就放明天。”
刘导眼角先是有点困惑地挑起,然后眼睛慢慢瞪大:“路丘?!”
路导“嗯?”了一声。
一声暴躁的咆哮震撼整个片场,正忙忙碌碌整理道具的staff们纷纷抬头茫然地往这边看
——“我操路丘,你他妈是畜生吗?”
杭杨在车上就一直昏昏沉沉,陈絮把熬好的姜汤端给他,杭杨硬着头皮喝了两口,实在灌不下去了,索性把杯子往旁边一塞,耍赖一样把头抵在靠背上,作势要睡觉。
旁边动静果然轻下来,但杭杨迷迷糊糊间听见旁边人在小声商量:
“脸是不是有血色了?”
“我看这,红得不太正常……”
有人小心翼翼把手落在自己额头上:
“诶呦!发烧了!”
“这可怎么办,给杭老师打电话吧……”
“不行,”杭杨不知怎么突然挤出点精气神,他努力睁开有点失焦的双眼,只小幅度地摇头,“不行,不行。”
他随便抓住旁边不知是谁的袖子,一个劲颠来倒去地说:“不行,不能找我哥。”
“小感冒没事的,睡一觉就好,别找我哥……”
现在才半上午,他知道了可怎么拍戏啊,该多担心啊。
杭杨脑子早就烧得转不动了,所有念头全是从骨子里的本能钻出来,他就抱着这点不愿说出口的小心思,沉沉睡了过去。
好在陈絮照顾得周到,他吃了药、发了汗,第二天一早温度已经退了不少。
陈絮站在杭杨床头,拿着温度计:“37度8,低烧。”
她把杭杨的被子往上掖了掖:“小杭老师,休息一天吧,我帮你跟路导请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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