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哦。”杭杨刚刚还扬起的眼尾一下子垂了下去,两只手无意识地绞在一起,像是很不好意思,支支吾吾开了口,“谢谢哥。”
“你比出事前还怕我。”杭修途看着他,用的是陈述句。
在陌生的环境中伪装成曾经的主人,杭杨当然心虚。但他尤其怕杭修途那双无波无澜的淡棕色眼睛,曾经的他对着这双眼睛只有憧憬仰慕,但如今,顶着这样的目光他只觉得加倍心虚,似乎所有伪装和隐瞒都无处遁形。
杭杨低着头,半天才嚅嗫出稀碎的两个音节:“没、没有……”
好在杭修途没再说什么,只淡淡嘱咐了一句“妈明天早上回来,别起太晚”,就大发慈悲地关了房门。
世界瞬间安静下来,房间的隔音效果很好,杭杨甚至听不见杭修途离开的脚步声。
他这才长舒口气,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拖着疲惫的腿脚晃晃悠悠走向床,纵身一仰倒在柔软的床垫里。
杭杨赶紧关了灯,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等被窝里有了点暖意,他才在这偌大的奢华房间里找到点熟悉的安全感。
他慢慢把自己蜷起来,在被子下面缩成小小的一团。杭杨柔软的侧脸贴在膝盖上,半晌,他低低唤了一声,声音朦朦胧胧,还带着点奶味儿,也不知道是不是梦话:“妈妈。”
房间外,杭修途下了楼梯,正看到黎叔停好车从正门进来。
“二少爷。”黎叔把钥匙恭敬地捧给他。
杭修途点点头,接过来:“妈明天早上回来是吗?”
“是的,”黎叔笑容可鞠,他看向楼上,“小少爷醒来之后懂事多了,夫人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杭修途手一顿,淡淡瞥向他:“能看到醒着的他,妈妈就已经很高兴了。”
“是是是,”黎叔自觉失言,忙不迭地低下头,“看我这话说的……”
杭修途没再说什么,他拿起搭在沙发上的外套,稍稍整理了下衣领:“我先回去。”
“二少爷,这!”黎叔脸皱成一团,就差把“为难”两个字写在脸上,“夫人交代过,说是明天回来一定要看到你们兄弟俩……”
杭修途微微皱起眉,但没再坚持:“我房间收拾了吗?”
黎叔的脸跟盛放的花一样瞬间展开:“哦呦,二少爷,一直准备着呢,您随时能住进去。”
“好。”杭修途迈开修长的腿,走向楼梯口,“老样子,一杯咖啡,待会儿送上来。”
他转过身,依旧每个动作都带着不可言说的优雅和矜贵,明明近在咫尺却让人觉得出奇遥远。
黎叔看着杭修途的背影逐渐消失,轻轻叹了口气。这个瞬间的他看起来不像位管家,倒像极了一位年迈的长辈。但终究,他什么都没说,走去拿起了咖啡杯,又迅速恢复了那位精干的杭家管家。
第二天一早,杭杨怀着一肚子忐忑前去迎接自己素未谋面的“母亲”。
他扶着栏杆颤巍巍往楼下走,一楼大厅的景象慢慢在眼前展开:
沙发上坐着一位贵妇,听到动静,她转头往上看,正巧和杭杨两厢对视。杭杨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明白了杭修途那张造化钟神秀的脸是怎么长出来的了——这位杭夫人实在美丽得过分!
亲眼见真人,比原主散乱记忆中的母亲给杭杨带来的冲击大得多,面前美艳的妇人应该已经有50出头的年纪,但看起来比30大不了多少,举手投足间皆有浑然天成的风韵。
一看到小儿子,杭夫人眼圈瞬间就红了,“砰”放下手中的茶杯,迎上来的步伐都有些不稳。
她一把拉住杭杨的两只手臂,上上下下使劲看,说话声音都是抖的:“小杨,我们小杨终于醒了。”
杭杨刚刚的心里建设全白做了,他看着她闪着泪花的眼睛的眼睛,几乎是出于本能颤抖着喊出声:“妈。”
这一声“妈”像是在杭夫人心口上扯了一把,把高高在上的贵妇一下子拉进世俗的柴米油盐中,她把杭杨紧紧按进怀里,优雅和风度全丢得一干二净,当场嚎啕大哭——比杭杨刚醒来的时候在电话里还要失态,脸上的妆容都哭得一塌糊涂。
杭杨抱住母亲的后背,一遍遍地喊:“妈,妈……”
这一瞬,他完全忘了自己只是这具身体里可耻的寄居者,而这具身体本身也不是面前这位母亲的亲儿子,只想尽自己所能地宽慰她,顺便……从她身上小心翼翼地偷一点点“妈妈”的温暖。
“妈,”还是杭修途上前,打断了哭成一团的母子俩,“医生说杭杨还在恢复期,不宜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对对对。”杭夫人收起眼泪,温柔地替杭杨擦去脸上的泪痕,“我们小杨还是太瘦了,在家休养一段时间,哪儿都别去,让张姐给你多补补。”
“嗯。”杭杨使劲点头。
“诶呀,”杭夫人捏了捏杭杨的脸,突然留意到他身上单薄的衣服,慌慌张张捉住他的手就往楼上走,“看你身上冰的!怎么穿着睡衣就往外面跑,赶紧换衣服去!这么大了还不知道怎么照顾好自己,要爸爸妈妈怎么放心……”
黎叔看着母子二人的背影有点感慨:“这么多年过去了,又经历了这么多事,夫人真是变了不少。想当年,要是大少爷二少爷小时候穿着睡衣跑出来,必然是要被斥责仪态不端的。”
杭修途眼睛里面似乎有动容,再一看似乎又什么都没有,他淡淡开口:“妈妈年纪大了。”
黎叔时常觉得自家二少爷像一口无波的古井,自己一把年纪了,又在世事中浮沉多年,还是看不透他。
房间里,杭杨刚换好衣服,杭夫人也整理好了自己凌乱的妆容,她在房间里的小沙发上坐下,拉着小儿子坐在自己旁边,手指轻柔地拂过孩子的眼角眉梢,像是怎么看都看不够。
“你哥说你醒后出现了一些轻微的记忆障碍,对以前的事记得有点模糊,是吗?”
杭杨手放在膝盖上,坐姿乖巧又端庄:“妈,没事。医生说是正常现象,随着康复训练会慢慢恢复的。”
“这都是小事,”杭夫人眼底的慈爱几乎快要溢出来,“你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哦对,”杭夫人这才慢悠悠想起来临走前丈夫的嘱咐,“你爸有东西让我带给你。”
杭杨一愣:这豪门里爹妈给孩子送礼物,难不成是法拉利?宝格丽?
谁知杭夫人从包里取出来一件棕色的……牛皮信封?!
第6章
“一把年纪了,还有这么矫情的习惯,我都不想说他。”杭夫人话里话外都是嫌弃,但眼角眉梢总带着发自内心的笑意,“说是有些东西在电话里讲没有味道,他工作太多,不能尽快赶回来看你,就以字寄情,以文托思。”
她把信封放在杭杨膝头上:“看看吧,你就当他是老小孩儿,纵着他就行。”
杭杨拿起信的时候手还在抖,他极力压抑自己,不让自己表现得太过反常。但四肢像是脱离了掌控,他笨拙地撕了半天才勉强取出信封里的宣纸。一展开,露出一幅漂亮的瘦金体书法。杭杨不是行家,只觉得这幅字实在漂亮,略作装裱直接挂在墙上就能为房间增色不少。
「吾儿杭杨:得知你身体好些,虽远隔山河,仍不胜快慰,现今相见之日已近,大喜!」
下面还有一行端正的小楷:
「此间事务繁多,我与父亲一时脱不开身,便着母亲先回去探望,望你保重好身体——杭修远」
“爸爸和……大哥?”杭杨抬起头看向母亲,脑子还懵着,眼泪先落下来了,啪嗒啪嗒打在信纸上,晕开了“远”字的走之底。
杭杨手忙脚乱地拿起信,又拿袖子去擦,结果越擦越糊:“我、我我……”
“诶呦诶哟,”杭夫人赶紧夺下他手里的信,把小儿子珍重地搂紧怀里,跟哄孩子一样小心翼翼地拍他的背,“医生说的,情绪起伏不能太大啊,咱们得听医生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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