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耽搁,他们抵达越城的时候已经到下午一点了,车上没有空调,只能开窗通风,公路又没完全硬化,这种天气,一路下来,那真叫风尘仆仆,整个人都是灰头土脸的。
找国营饭店吃了饭,马安民在熟悉的旅社开房住下。
马家父子洗了把脸,直接上床睡下了。
远夏不愿意没洗澡就上床睡觉,简单洗刷了一下,就出门去溜达了。
这就是年轻的好处,再怎么辛苦体力都是旺盛的。
第12章 租书
越城是一座千年古城,惜毁于战火,现在的城市是战后重建的。
虽是重建的,但也是在原来的老城基础上建起来的,城区街巷有点窄,不过也有好处,保留了不少参天古木,街道两侧绿树成荫,给行人提供了不少方便。
远夏就溜着树荫漫步,看街市店铺,观百态人生。
男人们光着膀子或者穿着背心在树下纳凉,喝茶下棋聊天,女人们摇着蒲扇旁若无人地唠家常,孩子们则三五成群围在一块玩玻璃弹珠,拍画片儿。
店铺都是国字号的,不外乎衣食住行,跟肃阳差不多,只是品种更多更齐全,规模更大一些。
远夏溜达到新华书店门口,便抬腿进去了,书都摆在玻璃柜台里或柜台后的架子里,顾客只能瞪大眼挑选,想买什么书都是不能试阅的,只能报书名让售货员取。
一名女售货员在趴在柜台上瞌睡,见人来也没挪窝,只是脑袋换了个方向。
远夏看了一圈,各种伟人著作,文学著作则以红色题材为主。
他家里有一套伟人著作,就没必要买了。
他一路看到售货员趴着的柜台处,眼睛一亮,竟有不少耳熟能详的外国文学名著,这在前几年是不可能看到的,这说明什么?这些禁书可以出版发售,出版界的风向变了,思想开始解冻了。
远夏指着玻璃柜台下的文学名著,礼貌地说:“你好,请帮我拿一下这几本书。”
远夏说的是标准普通话,他们厂里的人都来自五湖四海,平时交流都用普通话,虽然他们在家里还是说方言,在外面跟本地人交流是用本地方言,这几种语言切换起来毫无障碍。
对方听他说普通话,也不敢轻慢,掩着嘴打着哈欠起来了:“哪本书?”
远夏说:“这几本外国文学名著。”
对方拿了两本出来:“轻点翻,别弄坏了。”
她拿出来两本书是《安徒生童话选》和《猎人笔记》。
远夏翻看了一下,都是极优美的译文,他又看了一下价格,一本是1.8元,一本是2元,下意识里觉得这书真便宜。
但想到这个年代的工资水平和物价,实在不算便宜,普通工人一个月也才二三十块钱。
远夏犹豫一下,决定买下这两本,给弟弟妹妹们看,他们需要了解肃阳甚至中国以外的世界。
售货员见他付款爽快,倒也有些意外。
远夏再次看了看柜台里的名著,都想要,但目前真没有实力买那么多书,他是出来寻赚钱门路的,而不是为了花钱。
远夏让售货员帮忙用旧报纸将书包了,免得自己手上的汗渍弄脏了新书,拿着书心满意足地走了。
他知道该回去了,下午马安民要去越城轴承厂,虽然只是提交订单,取货要到明天,但他也想跟着过去看看,没准能碰到郁行一呢。
远夏快步往回走,回程路上,他注意到马路对面聚集了很多人,他不是爱凑热闹的人,便不打算过去。但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便停了下来,穿过没什么车辆的马路到了对方,发现了一家租书铺。
是的,他没有看错,这是一家租书铺。准确来说,是租书摊,因为没有店面,摊主只是用一个大木架装书,靠放在一堵墙上,里面摆满了小人书。
而围在摊子边上的都是小孩儿,他们坐在人行道上,低着头聚精会神地看书,多数是人手一本,也有少部分是两个人看一本。
人虽然很多,但很安静,大家都沉浸在书本的世界中。
远夏看见书架边上写着“小人书租借:1本1分1天”。他仔细看了看,老板的小人书足有两三百本之多,有古典名著,也有神话传说故事、历史故事,更多的则是各种革命战争故事,比如《鸡毛信》《狼牙山五壮士》等,还有不少电影绘本,五花八门,内容庞杂,图画精彩,难怪会吸引这么多孩子。
远夏粗略数了一下,看书的小孩有二三十个,他们一天肯定也不止看一本,赚个块把钱完全不成问题。
远夏拿起一本小人书,翻看了一下定价,一本差不多定价一角五分左右,非常便宜。
但如果一套有十本,这就不便宜了,家长肯定不舍得给孩子买,毕竟内容含量少,不值得反复翻阅。
现实的情况往往是,家长认为这是闲书,根本不愿意给孩子买来看。
所以孩子想看小人书,就只能自己攒钱买,但自己买毕竟有限,买一本只能看一本,买一套只能看一套,还有那么多呢。
这也是租书摊之所以这么受欢迎的缘故,买一本连环画的钱,能够看十五本!谁不愿意呢!
远夏忽然有了主意,他要给爷爷开个租书摊,也不用卖别的了,如果生意好,甚至可以租个房子,再也不担心风吹日晒。
远夏又看了一下这些小人书的出版社,就是省出版社出的,印刷地点都在越城,这就意味着,他可以直接从越城买书回去,等下午去了轴承厂,他就去出版社问问情况。
远夏兴冲冲回到旅社,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闹钟,三点一刻,他回到房间,马安民父子刚刚还没醒,便忍不住拍醒了马建设。
马建设一脸迷瞪,抹了一把脸,打着哈欠问:“几点了?”
“三点一刻,要不要叫醒你爸?”远夏压低了声音问。
马建设便大声说:“爸,三点半了,我们什么时候去学车?”
马安民也醒了:“三点半了吗?那我起来,先去轴承厂交提货单吧,再带你们去学车。”
马安民开着车,带他们到了越城轴承厂。
远夏对轴承厂十分熟悉,上辈子他参加工作后,干的是最肮最累的机械修理工,但他并没有抵触,很快就上手,表现优秀,各种机器都能修,厂里还送他到越城机械厂进修学习。
机械厂将他安排到了自己的子厂轴承厂,在那里认识了郁行一。两个年轻人十分投缘,志趣相投,成了最好的朋友。
后来郁行一不满轴承厂死气沉沉的景象,想出来单干,便写信征询远夏的意见。
这想法正好与远夏的不谋而合,两人便一起停薪留职下海,办了一个叫行远机械的零部件加工厂,就是后来行远机械集团的前身。
一切都是记忆中的样子,远夏看着越城轴承厂大门的时候,手不禁颤抖起来,眼泪差点夺眶而出,他赶紧扭头控制了一下情绪。
车子在轴承厂门外停了下来,没开进去,马安民下了车,步行进去交提货单。
远夏和马建设跟着他一起进去了,门卫还是远夏认识的老常。
老常认识马安民,见他们过来,只是例行公事登记了一下,说:“进去吧。”
远夏张开嘴,犹豫一下,还是没出声。等他们进去之后,他又突然停下来,说:“马叔你们先去,我去打听点事。”
马安民父子都惊讶地看着他:“打听什么事?”
远夏说:“一点小事。你们先去忙吧,我一会儿在那棵桂花树下等你们。”他伸手指着前方一棵郁郁葱葱的大树。
马建设意外地问:“远夏你来过吗?那么远你怎么知道是桂花树?”
远夏舔舔唇,笑着说:“没有啊,那棵树不是桂花树吗?我看叶子和树冠猜出来的。”
马安民说:“还真是棵桂花树,你眼真尖,那行,一会儿树下见吧。”
远夏跑回到门卫室,对老常说:“师傅,跟你打听个人。你们厂是不是有一个叫郁行一的人?”
老常听完便问:“什么?叫什么?哪几个字?”
远夏说:“姓郁,忧郁的郁,行一。”他用手指在桌上写下了行一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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