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是听了家里头说了什么。
卫瓒顿了顿,笑说:“给你就拿着。”
哪知那小姑娘连连说:“不成,我不要。”
竟是抱过篮子就跑了。
卫瓒却是在原地瞧着,也没力气追,只指尖一弹。
将一小颗碎银子弹进她篮子里。
见着小姑娘无知无觉跑远了,卫瓒才挑着眉,得意笑说:“小丫头片子还想跟我斗。”
卫瓒尚且穿着军营里传出来的布裳,眉眼飞扬,支棱着一条腿坐在湖畔,不像是小侯爷,倒像是哪家的浪荡子。
指尖拈着那一朵花把玩了片刻,冲他招了招手,说:“过来,给你簪朵花。”
沈鸢让他问过那一句喜欢之后,心里头发慌,不大愿意跟他胡闹,只说:“你想戴,就自己戴着,风流你的去。”
“我又不是晋桉,没事簪什么花。”
隔了一会儿,见卫瓒笑叹一声,却是说:“我走的时候,跟白将军他们商量好了,明儿起,我就去军营里头住着。”
沈鸢怔了一下,却并没有很意外。
他心里清楚,要做主将自当如此,今日不过是令众人信服,卫瓒要短时间内将康宁城军把握住,便自当在营中同吃同住。
他说:“既如此,我叫知雪她们收拾一二。”
卫瓒的声音沉了沉,却是几分认真道:“你不准来。”
“你这一路舟车劳顿的,好容易休息一两日,只管跟柳军师商议城防之事便罢了,正好官舍清静,叫林大夫给你煎药调养一二。”
“否则真要病了,城中再有什么事情,我……也来不及照顾你。”
沈鸢拧起眉来,喊了一声:“卫瓒。”
卫瓒却语气越发重了,几分固执说:“沈鸢,这回我是主将,军令如山,你也得听我的。”
沈鸢不说话了,只淡淡瞧了他一眼。
隔了一阵子,卫瓒轻轻叹了一声,起身走到他身后去。
沈鸢不看他,只垂眸从湖中瞧着天上的星星,瞧着他与卫瓒。
卫瓒从身后小心翼翼地拥着他,将花簪在他的发间。
布衫素净,像是普通的少年,普通的男子一样,几分占有欲地将他拥紧了,脸埋在他的颈窝。
卫瓒声音闷闷地说:“我把你带来,已是很怕了。”
沈鸢越是看重这座城,他越是能想起前世的一幕一幕,越是清楚沈鸢为何会因这座城而陨落。
沈鸢于这城而言,何其不凡。
可卫瓒的心动、忐忑与私心。
都这样的平凡。
……
之后数日,卫瓒便一头泡进了康宁城的军营里,再没回过官舍。
明瑜公主一路进了城来,负责此事的大臣姓罗,在朝中也算得上是一个能言善道之人。
只是辛人那边果然迟迟不肯交洽此事,道是前来迎接公主的仪仗一直未来,余下人不敢擅专。
一拖再拖,只是书信上的言辞算得恳切诚恳,那罗大人的眉毛都打了好几道结,也只得暂且按捺下,城中的气氛也渐渐紧张起来。
沈鸢不能常同卫瓒见面。
沈鸢有时同柳军师商谈时,能顺带瞧着几眼,卫瓒真正带兵,又是另一副模样。
那心慵意懒的模样散去了许多,凌厉如出鞘宝剑。
卫瓒生来骄傲富贵,不受框束,又是在北疆之地浴血回来的,带兵自有自己的一套。
几日的工夫下来,康宁城军便浑然不见来时的那种安宁平和,反倒透出几分锐气来。
沈鸢垂眸,心里头不愿多看,怕生出嫉妒来。
忍不住多看一眼卫瓒,也没说上几句什么。
沈鸢有时会做些浑梦。
时而是卫瓒被他淋了一身的酒水,狼狈屈辱的姿态,时而是卫瓒从他身后拥他时的情动,时而是他在他耳畔,撩拨似的问他,要不要承认喜欢。
他疑心卫瓒这混账,或许早就算准了要与他分开这些时候,才故意做出这许多情态折磨他,叫他夜不安寝。
每每醒来都是恼怒记恨。
可恼怒过去了,又忍不住从自己枕边摸出一只小荷包来。
小小的一只,里头鼓鼓囊囊的,却是二十几颗的小红豆。
沈鸢用指腹磨蹭着,一颗一颗数过了,觉着自己丢人。
这才几日呢。
沈鸢轻嗤着嘲笑了自己一声,将那荷包往枕边一扔,抱着兔子球又睡了过去。
这般又等了几日,康宁城的人都盼着明瑜公主此番能平安无事归国去,谁日子过得好好的,都不愿再起战事。
待到立夏那日,两方总算是商议妥当,罗大人并一众侍卫,随着明瑜公主的仪驾一早就出城去了。
沈鸢那日也起得很早,只吃了些凉豆粥水,便有些心神不宁,去城楼顶坐了一会儿,远远望着人回来了没有。
立夏是有些热了的,素日在京城这时候,已有卖冰食的了。沈鸢在康宁城中没有瞧见,只买了一碗糖水在城楼顶上吃,嘱咐今日若有事,都到城楼上来回报他。
吃过了一碗,知雪就不让吃第二碗了,沈鸢也没有恼,只是定定往远处瞧。
隔了不久,便见那罗大人身侧亲信回来,报:“此事顺利,大人正吃酒席,不久便准备回来了。”
便听得众人皆喜。
沈鸢也不自觉轻轻松了一口气。
此时已日薄西山,知雪在他身侧站着,小声说:“公子,要不咱们回去吃些东西吧。”
沈鸢犹豫了一下,说:“还是等一等。”
他素来多思谨慎,得见着事成才行。
知雪看了看他,瘪了瘪嘴,说:“那我再去买一碗糖水来吧。”
沈鸢这才微微展颜,含了几分笑意说:“好。”
又隔了片刻,见天色已黑了,也渐渐起了几分薄雾,立夏的热度将将退下来,沈鸢身上衣裳便又有些薄了。
却听得远处有马蹄车声回来。
沈鸢众人远远一瞧,似乎是罗大人回来了,如出门时一般,随行数十侍卫,身后还装着好些箱笼,一人高声喊:“罗大人回来了,请开城门。”
自城墙上望,身形轮廓衣着皆与出城时无二。
众人等了半日了,面色欣喜,这会儿正准备开门。
沈鸢却将人拦着了。
温声令人传话:“夜黑风高,不敢开门。”
“城下若当真是罗大人,还请在城外暂过一夜。”
便听下头侍卫道:“这怎么行。”
“辛人为了赔我们等这许多天,予了我们许多币资,我们在城外过夜怎么安全。”
“你们若想要些好处,不妨直说就是了。”
说着,便打开一个箱笼,里头明晃晃的金银器物,煞是诱人。
众人目光一时都叫那些金银器物吸引着了。
沈鸢却面色一凝,说:“你们摘了盔,抬起头来。”
其实纵是抬起头,隔着这浓重的夜色和薄雾,也很难分清人的样貌,沈鸢却故意这样说。
果见下头人顿了顿。
沈鸢心下一沉,忍不住上前一步,自城上厉声道:“你们犹豫什么!”
却是为首之人抬起头来,笑道:“吾乃使臣罗兴洲……”
话音未落,便先响起了机簧之声。
却是那侍卫掀起随行的另一个箱子。
刹那箱笼中万箭齐发。
左右人皆听得一句:“闪开!有诈!”
独独沈鸢体弱,行动迟了半步,却忽得被人向后一拉。
箭矢破空声擦着耳畔过去。
听着卫瓒极冷极怒的一声:“沈折春,你不要命了?”
沈鸢怔了一怔。
卫瓒不知何时,已一身银铠上了城墙来,却是看也不看楼下一眼,冷冷道:“点火,落石!”
城上原本已预备好的大石便骤然坠落。
城上士卒这才醒悟。
城下哪是使臣,只是身量差不多的人,借着浓重的夜色想要骗开城门,连带着身后的兵丁,都是冒穿了祁人衣裳的辛人兵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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