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席余烬听不到的频段,大量的嘈杂声在上空纠成一团,对母亲的呼唤声一声比一声重。
离席余烬最近的柏英眯起眼,瞳孔发生奇特的变形,试图从席余烬的微表情找出半丝心虚。虫族读肢体语言的本领与生俱来,如此才能方便他们击破敌人弱点,一击斩杀。可在对峙的十余秒里,漫长的十余秒里,他好像在面对铜墙铁壁,完全读不懂这个山灰的思考内容。
正在气氛紧张得即将炸裂时,女王的回音飘荡在宇宙间,给剑拔弩张的场面浇了一层镇静剂。
席余烬看见柏英神色一愣,猜到女王应该是同意谈话。
柏英果然放下武器,不再看席余烬。随着他的刀锋收起,周遭的虫族武器也如稻草枯萎般纷纷收回,洞型监狱上归于平静。
席余烬长松一口气,要不是刚装完一个大的,真想直接坐在地上谢天谢地。
他遥望天际,紧张忐忑地等待虫族至高者的降临。
然后……
他陷入了十分尴尬的等待期。
虫族女王迟迟不出现。
它需要较长时间挣脱黑洞引力。
因此它还在路上。
席余烬在洞型监狱上从天亮等到天黑,再等到天蒙蒙亮,已经等到怀疑人生。作为底层劳动者的拉整齐划一地进去远处审讯庭两次,牵着沙地暴虫的巡逻队已经绕了洞型监狱三圈,柏英甚至很好心地给席余烬递了一篮子秋果。虫族女王还没到场。
如果席余烬问柏英虫族女王什么时候到,柏英的回答始终如一:
“母亲在路上了。”
女王已经在赶来的路上,别催了!
席余烬从最开始不敢放松,到饶有兴致地在监狱内部逛街,再找到了智械族残骸和潮平号的所在洞,现在已经开始摆烂式地自娱自乐解闷。他如此经历了五个天亮。再而衰三而竭,等待期太漫长就成了折磨。他连玩过山车都不开心了。
席余烬百无聊赖地要来了纸和笔,决定在监狱重操旧业——写书。监狱是最适合写作的场合,他坐在这里,不写篇越狱记,都对不起自己的无限灵感。
不久后,一些高级虫族来了,他们都围在洞型监狱外围,神色不善地盯着这个对母亲大不敬之人。
席余烬泰然自若地写作。
“他在写什么?”高级虫族问柏英。
柏英面色不虞:“危险之物,禁止打听。”
席余烬决定继续沿用“山灰”这个马甲,给《三流情人》开个第二部
《三流情人》第一部讲到,主角给养子法学蝶介绍朋友,法学蝶认为主角是在推开它,但它宁愿纠缠至死,也不想和主角分开。于是它威胁说要公开它们的情人关系,让它们在万众唾骂中烂在一起。法学蝶给足了主角炽热的爱,主角被它打动,决定进行最后一次私奔。私奔结果如何,在书末尾留了个悬念。
第二部主角和法学蝶私奔到一个小岛上。它们抛去了所有荣华富贵,抛去了所有身份桎梏,在这个荒凉的小岛上相依为命,很是恩爱了一段时间。
它们没有钱,法学蝶还在考证件,而主角想接点活补贴家用。于是它收到一个送信的活。
送信蝶神神秘秘,千叮万嘱这个信件十分重要,需要主角万般妥帖地送达。
主角当然答应,一路上将信件贴身保护。但意外发生了,一个恶霸看上了主角,主角冷脸斥责它痴心妄想。恶霸愤怒至极,想报复主角,于是实施了跟踪。
恶霸蝶看到,主角给一户神神秘秘的家庭送信了。恶霸细究之下,发现这个家庭竟然是伪造的,它们的真实身份,是蜻蜓革.命.党!
恶霸蝶立刻向教会举报,蜻蜓革命党险而又险地逃脱,而主角却锒铛入狱。
主角即将被送往这个世界最险要的监狱,它恳求狱卒给远在小村岛的法学蝶送信,让法学蝶远走高飞,忘了它吧。然而恶霸突然出现,它叫嚣着:
“不!什么信都送不出!你那可怜的爱人,只会在一日复一日的等待中心死如灰,认定你背叛了它的爱,对你心生怨怼!再浓烈的爱,一旦分开,就成了最致命的毒药!我要你们在余生下都以仇人的身份而活,这就是我的报复!”
主角心都碎了,却做不出弯腰恳求恶霸的举止,只能咬牙被狱卒带去此世极恶监狱——莲蓬监狱!
……
席余烬是用伺体们的原本种族的文字来写,周遭的高级虫族都能读懂。他们没有跨越监狱的警戒线,但视力极佳,一不留神就能看见席余烬桌上的文字。
高级虫族拥有局部战场指挥权,需要快速的思考能力和分析能力。他们或许对文学一窍不通,但光凭本能就能读懂文字下的潜台词,什么比拟通感根本不值一提。
——所以之后呢?
——主角去到监狱后遭遇了什么事?它还能成功和另一个对它重要的蝶相遇吗?
——为什么主角不能给恶霸蝶一拳打碎它翅膀?这是很难的事吗?
——这位大不敬地伺体怎么写书这么慢?
聚集在席余烬身上的目光越来越多。他现在倒不像是在等待女王,而是在直播写书。
实在是监狱给出的灵感太多了,席余烬只休息了一会儿,就如众多围观虫族所愿提笔写下去。
主角进了监狱经历了一系列的内心变化。
它对一切事物愤世嫉俗,恨不得对着隔壁的罪犯啐口水,恨不得重返过去踢碎恶霸的翅膀。哪怕可能不成功,它也反抗过。
它咒骂周遭的一切还觉得不够,开始咒骂上天,诅咒那无所不知的神有天也沦为卑劣的人。咒骂过后它的悲观无限放大,整天一动不动地躺在牢房里,连水都不想喝。它意识到自己真的要在这狭窄的牢房里度过余生了。自由,珍贵的自由,它竟然要永远逝去了!
读到这一句的高级虫族们眼神微微冷淡。
他们以席余烬听不到的频率相互交谈。
“这是思想犯?”
“什么时候将他处刑?这是母亲的毒药。”
“自由……”
柏英不用虫族共有频率,而是以席余烬听见的声音道:“你根本没在监狱尝过苦日子,瞎编什么呢。”
席余烬头也不抬地说:“所以我只是小说家,不是真实罪犯。渴求自由不是我的罪名。”过后他又想到点什么,语气略微高昂地补充,“但私奔是。”
柏英顿了三秒,才反应过来山灰在说伽诺。他是不是又被他们秀了一脸?这可怕的爱情关系!
他内心不爽,阴恻恻地威胁:“你再写自由相关的东西,哪怕要我违背监狱禁令,我也会冲进去把你的手拧断。”
席余烬:“放心,我这人不爱说教,欢迎追更。”
柏英不知说什么好,倒要看看这个思想犯还能写什么,无形之中却开始期待席余烬的下一章。
莲蓬监狱中,主角蝶心如死灰地躺着。
忽然它听到有声音从底层传来,那是这个监狱的最无辜的罪犯,甲壳虫。它因为没有钱贿赂被陷害入狱。狱卒给它一项特别的刑法,什么时候甲壳虫能推着石头到山顶,甲壳虫什么时候就能出狱。可山顶坡度很抖,而且石头上绑着连接山脚的弹簧,甲壳虫永远也无法把石头推到山顶。换句话说,甲壳虫要在这待一辈子。
可甲壳虫没有悲观,反而心平气和地对待每一个罪犯,在暗无天日的监狱开读书会。此刻正是它在读书。
“爱是宇宙的宝藏。可爱分为小爱,与大爱。当我们只关心小爱时,会因个人的命运纠葛而产生许多低级乐趣。而我们关心大爱时,我们会意识到自己是渺小的,而身上的重任急需我们奋不顾身,个人的前途自然就不重要了……”
难道它如此痛苦,是因为没有大爱吗?主角对甲壳虫也心生讨厌,却马上心累无比。它这个样子,其实自己最讨厌。
主角蝶干脆在监狱发泄情绪。它在监狱空地处搬来高台,独自站上去,开口第一句痛骂这个诡异的社会。
“这是个由等级掌握的社会!我们出生在哪里,已经决定了我们日后的生活。你出生在杂草野地,努力再久也食不果腹;出生在花蜜顶端,一辈子锦衣玉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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