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还好里面有个人会些江湖本事,他能给我易容。”童子启摸了摸自己的脸,竟微微笑了,“他给我易了容,这样谁都认不出我,我就能偷偷溜出去。”
“但几次之后,我的钱被偷走了!”童子启又情绪激动起来,“有个人,有个人帮我付钱,却骗了我,他打晕了我,醒来我就……我就……”
“我……呜……”童子启呜咽了一声,抱头痛哭起来。
之后的他出现在了马车上,众目睽睽,他假死的谎言被当场揭穿。
白烬不为所动地站了起来,童子启不值得同情,上一世时没人为那家破人亡的余家老小说话,也没人查过童子启从前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所有的恩怨都单单被桐柏山的事情遮掩得不足为重,甚至成不了万千案卷里的短短一句话。
直到牢房上锁的声音响起,童子启才错愕地抬起头来,他慌乱地手脚并用爬到门边,隔着牢门抓空了白烬的衣角,“你不是……不是说放了我吗?你别走!”
白烬站在牢房外面停顿了会儿,他低垂着视线看向地上狼狈的童子启,眼里竟柔和了许多,仿佛带着种怜悯似的。
白烬道:“我方才只与你说过一句假话,那时其实不足一个时辰,不过到现在,应该是有了。”
童子启眼神一下凝滞了,不足一个时辰……什么一个时辰?
“如今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你猜你父亲,几时会过来?”
白烬之前的声音仿佛一道惊雷,在他耳边炸开,童子启突然发疯了似的拍起了牢门,“你骗我!你骗我……”
安静的牢房里不断响起回音,却什么回应也没有,独独留下了一片昏暗的死寂。
……
白烬从牢房里出来,他闭眼呼了口气,毕竟那牢狱里的味道实在不太好闻。
此刻正是正午了,太阳却密不透风地隐在云层里,几片乌云像是缓缓靠了过来,空气里一片沉闷。
这天气与白烬快到淮北那日甚为相似,仿佛是有风雨欲来,却平静得惹人发闷。雁山町
那日马车摇晃着驶向淮北,应如晦与白烬共乘了一辆。
应如晦来淮北的消息并未向外界透露,同行之人只有林归知道,为了掩人耳目,白烬与应如晦说话时都用笔写在纸上,冬日里车上放了个小小的火炉,两人一边写,读了便一边将纸焚了。
应如晦几日来不能见旁人,心里不免有些烦闷,他平铺着纸,执笔写道:“小将军约莫此次能有几分胜算?”
白烬皱着眉头想了会儿,没回答他,反而问道:“应大人此次来淮北,因何而来?”
应如晦看清了字,笑了笑,写道:“我等文人,自不比武将,做不了上阵杀敌之事,然立于天地,总存了几分为生民立命之心。”
应如晦停顿了会儿,等白烬看清,继续写:“家父心肠软,遇到余家老妇便递了折子,但这世间如余氏这般的人家数不胜数,京城尚有冤狱,何况千里之外,我此来淮北,不止为了余氏,更为‘淮北’。”
白烬仔细读了读其中的话,不禁敛眉:“‘淮北’何解。”
应如晦将刚写过的纸放进火炉,看着那纸燃出一缕黑烟,才又续着写了下一页:“百姓之淮北,朝廷之淮北,大宋之淮北。”
“若要解了淮北的这个结,还是要看看这个周琮是何许人也。”应如晦垂眼写着:“周琮曾是元朔年间的进士,我查阅过他从前的政绩,不过平平,乃是到了本朝,当今圣上即位时选任新人,才给他委任了新职,如今算来,已经十数年未曾回过京城了。至于他在朝中的倚靠……小将军以为……”
应如晦停下来看着白烬,像是等着他说什么。
白烬早知如今的京城已是党派分明,当今的陛下从先帝手中接下这堪堪欲坠的国家,他却并非是个手段了得的新皇,如今的朝廷唯有靠着明争暗斗的皇子党派才维持着一个平衡的局面,前世的白烬并不想参与其中,直到他看到最后的结果,才如今走向了六皇子齐曜的身边。
应如晦与齐曜的母家攀得上亲,他自然是六皇子一派的人,而他这般问他,乃是想问,他觉得周琮是谁的人?
淮北靠着岭中,如今的岭中是块南北两朝都不管的地界,若是有一天想要越过岭中而去,淮北必然首当其冲。
应如晦的此行意在“淮北”,实际是意在“六殿下”的淮北。
白烬心知肚明,他斟酌了会儿言语,“当年周琮连任淮北巡抚之时,给他出面更改官职的,乃是长公主夫家的温国公,只因当初温国公的夫人曾与周琮的母亲去寺庙上香时结过一段缘分,周琮母亲病重之时便替他求了份恩旨。”
白烬沾了点笔墨,“温国公与家中亲眷一心向佛,向来不与朝中大臣多加亲近,内外皆言他无心朝政。”
“但长公主,乃是太子殿下一母同胞的姐姐。”
应如晦没想到白烬这般坦荡,毕竟如今勾心斗角的人多了,谁都不愿把话挑明,只模棱两可地互相猜忌。
应如晦对着笑了笑,“从前觉得,白小将军应当无意朝廷中的争斗,不似我等身为世家,确有诸多无奈,若不能同气连枝,前方的路,可不算好走。”
白烬苦笑了一下,却不想和他聊这个,历史能将谁是谁非说清楚,而身处其中的人却不能,白烬上一世走了诸多歧路,吃了许多苦处,重来一次,他只想了却一些曾经的遗憾,完成一些没能完成的事和留住一些没能留住的人。
白烬换了张纸来写,也换了话题,“周琮既可能是太子一党,那么光一个余氏定然扳不倒他,至于六殿下得来的消息,如今也难辨虚实。”
应如晦提笔,只在纸上写了二字:“私矿。”
前朝时便有朱殷私开铁矿,大炼兵器,有了他起兵造反的先例,如今的朝廷早已明令禁止民间私开矿山,以免再生什么祸端。
应如晦将纸扔进火炉,看着“私矿”二字烧了干净,才又沾了笔墨,“殿下耳目在外,若此行消息不实,也自当没什么损失。”
应如晦笑笑:“所以才有我这番私下前来。”
第14章 童慎
早先白烬到了衙门之后,便让林归把孟凛送回了巡抚府上。
孟凛早两日风寒才刚好了,他好不容易得来的一条命,舍不得再随便糟蹋,正午将至便乖乖回去喝药了。
吴常端着药进了房间,孟凛竟没察觉到他进来,只看着火盆里燃着的火,不知在想些什么。
“公子。”吴常面色如水,喊了他一声。
孟凛这才回过神来,他从吴常那儿把药接过来,眼神看了看他对面,“常叔坐。”
吴常是个寡言少语的性子,一声不吭地坐下了。
孟凛在他坐下前一口将药喝下了,被苦得直皱眉,苦味久久不能散去,孟凛望着吴常道:“八年了,常叔。”
吴常听到时间神色微动,知道他在说什么,他沉沉地开口道:“公子长大成人,小姐肯定很欣慰。”
孟凛苦笑了下,“最近时常梦及往事,今日上街牵马,还是不免想起……”
“……那天晚上。”孟凛咬字带着些情绪似的,“我离开南朝已经八年了。”
孟凛又看向了火盆里的炭火,那炭燃得透红了,甚至冒出了火焰,孟凛眼里倒映着,脑海里也燃起了片熊熊大火。
八年前的南朝都城长乐,明亲王府。
那一晚明亲王爷孟明枢又得了个儿子,王府里大宴宾客,厅堂红绸高挂锣鼓喧天。
偏院却起了场大火。
火海汹涌,里头有个身着华服的女子,她满身浴血,将十二岁的孟凛一把推向吴常,孤身提起剑对上那火海里的刀光剑影。
“带阿凛走!快!”那女子在火海里喊着,熊熊的火焰几乎要把她吞噬,她神色坚定地最后看了眼孟凛,一咬牙:“别让他再回南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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