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捏捏手指,缓缓抬起了眼:
“夏子澈是我男朋友。”
“朋友?”
“男朋友。”
陈濯强调道:
“我们是恋爱关系。”
案件已结,虽然警方还对一些细节存疑, 但陈濯给出的确实是最合理的解释。他们没有过多纠结,按照流程做完笔录, 便让陈濯签字回家了。
陈濯出去的时候, 苏楠和陈道远正等在外面, 苏楠像是哭过, 眼睛红红的, 陈道远正在她身边安慰着。
“我真的……为什么啊,你说为什么?”
苏楠靠在陈道远肩膀,有些失神地喃喃着:
“听见消息的时候,我……阿澈他,真的……”
陈濯微微垂下眼。
“叔叔阿姨!”
下一秒,少年的声音自身后响起,陈濯愣了一下,回头看去,就见夏子澈穿着那件沾满血的短袖上衣,站在他身后。
听见声音,苏楠抬头看了一眼,然后起身小跑过来,和陈道远一起将两个少年抱在了怀里。
他们四个人的拥抱在冷光灯下安静又漫长,苏楠小声啜泣着:
“我真的怕死了你们知不知道?差一点,就差一点……你们要是出事怎么办?你们都要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吓死我了,真的吓死我了。”
“没事了苏阿姨,我这不是还活蹦乱跳的嘛,就是脏了点看着吓人了点。”
今天经历了那样大的事,夏子澈居然还像平时一样,还能笑得出来。
陈濯闭了闭眼睛,他感受着父亲母亲的拥抱,安抚似的拍了拍苏楠的背。
都还在,一个都没少。
今天瞿耀祖持刀挟持夏子澈,情绪异常激动。警方早早就在对面楼层安排了狙击手,所以,在发现交涉无果、并且瞿耀祖有伤害人质的倾向时,他们果断下令将人击毙。
这次,瞿耀祖扬起的刀没能刺中任何人,那把刀脱离他的手,掉在了地上。
子弹从对面楼层射出、穿透玻璃,正中瞿耀祖的头颅,也在陈濯模糊的视线里炸出了一团血花。
凶手当场死亡,这场持刀伤人案有惊无险地落幕,似乎所有人都圆满,除了在同一天失去孙子和儿子、在太平间快要哭到晕厥的瞿家老夫妻。
可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摘不出他们的错处。
折磨陈濯数年的阴影随着一颗子弹散去了,尽管他亲眼看见了瞿耀祖的尸体,却还是有些不真实感。
结束了,都结束了。
重来一次,噩梦没有降临,所有人都在,谁都没受伤。
陈道远陪着苏楠走在前面,陈濯则和夏子澈走在他们身后。
等到警察局门口时,陈濯突然停下了步子:
“爸、妈。”
“嗯?”
苏楠擦了擦眼角的眼泪,转头看向他。
陈濯勉强弯唇冲她笑了一下:
“你们先回去吧,我和夏子澈……有些事情要处理。”
苏楠和陈道远愣了一下,他们的目光在两个孩子身上停顿片刻,像是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好,没关系,去吧。要注意安全啊。有事给爸爸妈妈打电话,晚上不回来也记得发条信息报个平安。”
“好。”
苏楠和陈道远先开车离开了,陈濯站在路边,目送他们的车子汇入车流才收回视线。
他微微垂下眼,垂在身侧的手缓缓蜷起,直至攥紧手指。
他深吸一口气,到此时才敢回头正视夏子澈。
夏子澈半边衣服上都是血迹,他在医院洗过脸,但头发上被血黏成块的发丝一时半会儿还是理不干净。
陈濯不敢看他这个样子,他有些慌乱地收回了视线。
夏子澈见他这样,有点慌,也有点心虚。
他试着靠近了一步:
“冷静……”
听见他的声音,陈濯心里的委屈和气闷全都翻涌出来,他伸手推了一把夏子澈的肩膀,没让他靠近。
他只去附近的服装店随便买了件外套丢给他,然后自己沿着人行道快步走向家的方向。
他走得很快,夏子澈其实跟得上他,但却一直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一样,只乖乖走在陈濯身后几步远的位置,一直低着头不说话。
他不吭声,陈濯也没理他。他只一路快步走回家,按开夏子澈的家门密码,一路把人带回了房间。
陈濯坐在床边,他全程低气压,夏子澈根本不敢出声,就低着头在他面前罚站。
陈濯深吸口气,尽量让自己情绪稳定些,但很快他就意识到,夏子澈身上的槐花香被血腥味盖住了大半,他不喜欢这个味道。
陈濯闭了闭眼睛,他脑子很乱,他稍微理清思绪,开口问:
“为什么?”
听陈濯愿意跟自己说话了,夏子澈有些惊喜,他眨眨眼睛,但很快又被这个问题问得噎住了。
“什,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出现在医院,为什么要说你是陈濯?”
其实陈濯知道原因。
他怎么能不知道呢。
所以他没等夏子澈回答,就又问了另一个问题:
“付清瞿小宇医药费的也是你,是吗?”
“……嗯。”
“你什么都知道?你为什么知道?”
“我……”
夏子澈挠挠头,乖乖回答:
“我猜的。
“我觉得你那段时间状态很不好,那天你说要去医院,我就偷偷跟过去了……对不起,我先道歉,我不该偷偷跟你。你和那俩爷爷奶奶聊天的时候,我也听到了,之前你说陈叔叔会死于一场医闹,你又这么在意这个病人,想想也知道,事情肯定同他有关。我想帮你,可你什么都不跟我说,我只能悄悄帮你。
“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你想保护陈叔,可我……我也想保护你。”
听见那句笨拙又真诚的“我也想保护你”,陈濯有些想哭,但他忍住了。
他眨眨眼,把眼泪赶回去,稳住声音,又问:
“那你为什么任他挟持你当人质?我知道你打得过他,你有很多机会可以挣脱他,可你为什么要留在他手上?也就是他当时选择拿你当人质而不是直接杀了你,你知不知道要是……夏子澈,你为什么?”
“我,我有理由!我是精心筹划过的,不是一时冲动,你看啊。”
可能是察觉到陈濯的情绪,夏子澈蹲下身,凑在他身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一些:
“他要是下刀前被抓住、或者把我捅了但没捅死,那应该关不了几年的。我想着反正我也要死了,不如死之前干票大的!我让他把我刀了,这样他也得完。这样的话,我以后不在了、没办法保护你了,也没人能伤害你和你的家人了,我死也得死的有价值啊是吧?”
夏子澈好像觉得自己这说法很有道理,语气还带着点小雀跃。
但陈濯听到一半,突然愣住了。
他看着面前还在傻笑的脏兮兮小狗:
“谁说你要死了?”
“啊?”
“夏子澈!谁说你要死了?!”
陈濯想起了春日的某个夜晚,他和夏子澈挤着一张小小的病床,少年带着点期待地问他未来的模样。
当时的陈濯沉默着犹豫了许久,等开口时,少年已经睡着了。
原来那时他没睡着。
原来他都猜到了。
他懂他未开口的留白,懂他用沉默掩藏的过往。
他觉得自己命不久矣,所以连最后这些时间也要精打细算用在他身上。
陈濯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想他需要自己冷静一下。
所以他别开视线,只伸手指向浴室的方向:
“去,你先去洗澡。”
“别,我们先……”
陈濯没说话,他只重新指指浴室,示意夏子澈别废话赶紧去。
夏子澈没再惹他,他只闷闷地应了一声,自己拿好换洗的衣服钻进浴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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