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波(61)
陈郁停下脚步,说那便歇歇再走,葛桂金拿走董宛携带的两盒物品,帮他分担,但也忍不住训他:“东西能有多重,没走两步就叫累,也就郎君宠着你,换别人家还不得吃鞭子。”
董宛不敢吱声,被训得低头。
潘真将携带的物品放在地上,他靠堵墙站,张望四周,他发现他们无意中选择在一处特别的地方歇息,他身侧那条巷子便是通往城东有名的勾栏瓦舍区。
难怪他们身边不时有男女经过,有些女子,一看就不是良家妇女,当街和男子勾肩搭背。潘真近来才逛过这欢乐场所,他跟随陈繁来过两次,其中有一次,还在巷子里遇着赵由晟呢。
葛桂金见有三三两两的女子出巷来拉客,他忙对陈郁道:“郎君,我们还是快些走,这里不便停留。”
这样的场所总是很乱,鱼龙混杂,葛桂金身边跟着陈郁,他不希望有什么差池。
陈郁没留意那些女子的举止,再则他也没来过这里,没往那方面想,听到葛桂金这般说辞,他才意识到身旁那条巷子的特殊。
得陈郁首肯,葛桂金拉起董宛,催促他快些离开。董宛得到片刻歇息,再则要带的东西也少了,他跟随队伍,脚步勤快,不再拖后腿。
董宛还是很纯洁的,路上他问:“那条巷子怎么就不能做停留?”
潘真说:“小孩子别乱问。”
越是不告诉他,董宛越好奇,他去问陈郁:“小郎君,那边有什么?”
“你毛都没长齐,跟你说,你也不懂它的妙处。”葛桂金笑了,显然,他应该也是到里边长过见识的。
董宛多多少少听出是那种意思,再回想那条巷子确实有很多漂亮年轻的女子,原来是寻欢作乐的场所,他恼道:“我又不小,该晓得的我都晓得!”
他一路被两个年长他的男子取笑,心里老大不高兴,他往小郎君的身边靠,觉得还是小郎君好,从不开荤腔,也不会瞧不起人。
陈郁虽没进过那条巷子,不过他对烟花场所,男欢女爱的事还是有一定的了解,他不觉得这样的事该拿出来说。
潘真和葛桂金其实都是老实人,然而老实人对美色也会感兴趣,何况他们还沾亲带故,相互熟悉,两人走在一起,谈着他们寥寥几次的香艳经历。
聊着聊着,潘真突然停下脚步,回头问陈郁:“小郎君去过吗?”
陈郁摇头,他不喜欢那样的地方,对里边美艳诱人的女子也缺乏兴趣。直到潘真问他,陈郁才想到男子似乎总会去声乐场所,那似乎是人人都会做的事。
“我有幸跟大郎去过两回,那儿真是教人眼花缭乱。”潘真说完话,觉得似乎不大妥当,他继续道:“前些日子,大郎约友人去听韩三娘唱曲,就在那条巷子里还遇着赵舍人呢。”
陈郁身子一滞,停下脚步,不过他很快又继续进行,他想:阿剩已经十八岁了,早到应酬年纪,出入酒色声乐场所很正常。
“真哥胡说,赵舍人才不会去那里呢!”董宛哼地一声,大有你们是色鬼才会去的意思。
“又不是我一人看见,大郎也瞧见了,不信你去问大郎。”潘真被指责“胡说”,顿时就急眼,还将陈繁给搬了出来。
董宛吃瘪,他很怕陈繁,连陈繁住的院子他都不敢去。
两人的对话,都听在陈郁耳中,不过他半信半疑,他也不可能就这件事去问哥哥。陈郁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回去时,整个人都愣的。
单是联想温香暖玉搂在怀的赵由晟,陈郁就有着强烈的排斥与不适感。
回到家里,墨玉发觉陈郁有点不对劲,整个人呆呆的,她脱去陈郁的外袍,抖去灰尘,问他要不要沐浴,他也没回应。
墨玉自去准备热水,把陈郁换洗的衣服带进浴室,她服侍陈郁沐浴。
热气袅袅中,陈郁脱去衣服,躺在大浴盆里,墨玉帮他洗头,擦身。墨玉伺候陈郁多年,光屁股的陈郁她也见过无数次,不避嫌。近来墨玉发现陈郁的身体已经长得像男子,她帮陈郁穿衣系带时,话里有意说:“小郎君渐长,得有个贴身的小环,奴婢是个老姑娘了,也想早日出去嫁人,养个小娃娃。”
陈郁眼里没有神采,闷闷地说:“我不要小环,也不要墨玉嫁人。”
“没良心的,枉费奴家平日的疼爱。”
墨玉用软巾搓陈郁的湿发,他的头发丰茂柔软,顺滑很有手感,不说头发,肌肤也是白皙又光滑,也不知道将来是哪个小环福分,与他共赴云雨。
墨玉对陈郁已经有颗老妈子的心,想着她出嫁前,得好好帮小郎君把一把关,可别让一些贪婪、狡诈的女孩儿成他贴身侍女。
沐浴过后,总是特别舒适,陈郁躺在床上,头发还未干就睡着了,墨玉仍人在帮他擦拭,怕他等会醒来头疼。
每每看他睡容,睡态,总觉得像个孩子,以十六岁的年龄来说,小郎君还有些不谙世事啊,墨玉想。
陈郁睡至午后才醒来,他醒来后,墨玉帮他梳发扎髻,问他要换什么样的衣物,配哪些腰饰?陈郁说要暗色的发带,穿那件绛袍子,腰系丝绦,用那件海棠水晶绦环……
墨玉将他装饰一番,妥妥的权贵子弟,往人堆里一站,都得引人注目,她揶揄:“小郎君肯定是要去见赵舍人。”
陈郁拉拉袖子,正正衣冠,用平淡的口吻道:“他家是宗人家府,去拜访哪能随便穿着。”说完话他便迈出门离去,走时的背影看起来莫名静穆。
“噫。”墨玉觉得哪里不对,往时这样说他,他还会脸红呢。
对于陈郁和赵由晟之间,是否真的存在特殊的情感,墨玉不那么确定,但基于她对陈郁的了解,她很确定赵舍人是他家小郎君除去家人外,最在乎的一个人。
陈郁来到赵由晟家,才从赵母那儿得知由晟昨日去了海昌县,说是今日会回来。赵母见陈郁过来,总是很高兴,喜欢拉着他话家长。
自赵父出仕后,陈郁来赵家来得勤,不说赵母,由磬对他的出现习以为常,就是赵家的仆从,见到他来,都觉得分外亲切。
赵母对陈郁很亲昵,家中的事常常说给他听,像似由晟经常早出晚归啊,天天出去喝酒应酬;还有由磬也不省心,教他不要舞刀弄枪,他改是改了,改成打拳踢脚。
从赵母那儿,陈郁获知赵由晟去海昌县是果园有状况,看果园的家仆过来禀告果园的橘树得病,枯死大半。赵母的奁田里,包括一处果园,百亩农田,田庄在乡下,主人家平日交由家仆打理,一般没有大事家仆不会前来禀告。
赵父出仕在外,赵母是妇人不便抛头露面,家里的大小事,便由赵由晟来处理,他也到了该照顾父母弟弟的年纪了。
和赵母聊了一会天后,陈郁前往赵由晟的房间,房门关闭,小院有两名妙龄女子,她们在照顾花卉。
她们见陈郁过来,忙上前行礼,言笑宴宴。陈郁知道她们都是赵由晟的侍女,看她们秀美、温顺的样子,即使是他也觉得讨人喜欢。
就像墨玉会服侍自己沐浴,更衣那样,她们也会服侍阿剩,但又是不同的,她们和阿剩年纪相仿,本就是买来做贴身丫鬟的。
陈郁推开房门,走了进去,与赵由晟的亲昵,使得哪怕他不在,陈郁都能进入他的寝室,而不被人觉得冒犯。
寝室整洁得不近人情,里边的角角落落都有人打扫过,而赵由晟一向是个自律的人,他的东西从不会乱扔。
陈郁走至书案前,他坐下来,望向窗外偏西的太阳,他在等待赵由晟。赵母说他今日会回来,此时已经是午后,理应就快回到家。
然而陈郁等候许久,直至他无趣的走至轴筒旁,想拿轴海图消磨时间,他从轴筒里抽出一幅制船图。这是船厂造船工匠新绘制的海船图,从上面标注的船体各部位尺寸,陈郁知道这是艘大型海船。
一般只有需要制造船只时,才会让造船工匠绘制船图,陈郁将海图铺在书案上,指腹摩挲图纸,心想难道阿剩是想造艘海船吗?
只需想想造价,陈郁就觉得不大可能,海船的造价昂贵,尤其这种能远洋的大型海船。许多海商很富有,但他们却连艘小海船都没有,只能搭乘别人的话。正因为造船的花费不菲,而且那还仅是造船,后续的出海关凭办理,船工招募等事,也是笔不小开支。
陈郁将海图卷起,如原样那般放回轴筒,他想这张制船图还是很有可能是阿剩让工匠绘制的,阿剩从小就对大海和船很感兴趣。
已经是傍晚,窗外吹来的风让人有寒意,阿剩却还没有回来。陈郁站在窗前发愣,他想等天黑了,他再回去,再等等。
多奇怪啊,他们并非好几天没见面,三天前,他还是见过阿剩的,就在这间房屋里。
陈郁朝书架走去,他想拿本书消磨时光,他在书架上浏览,见到两本书的缝隙之间,露出纸张的一个角,他好奇将那个角拉出,竟是一封信。
信封用真腊文书写,有封泥,封泥已经打开过,信里边有信纸。陈郁没有打开信纸察看,他觉得他不应该这么做。
将信封放回原位,陈郁想自己对阿剩的了解很有限,他几时结识了一位番人?
当天边出现晚霞时,陈郁人在阁楼,他无聊中发现推开阁楼西面的窗,能看到自家的屋顶,他倚窗走神,脑中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待他觉身后一股暖意,他已落入一个宽大的怀抱里,而天边夕阳已西沉,周身昏暗。
陈郁小声问:“阿剩?”
赵由晟温语:“是我,母亲跟我说你来等我许久。”
陈郁想说点什么否认,却觉对方将他抱得更紧,压低声音道:“冻坏了吧。”
他的气息在自己的脖颈,他的唇隔着衣衫贴在自己的肩上,陈郁没觉得冷,他觉得很暖和,甚至脸有些发热。
作者有话要说:赵由晟:叫潘真是吧?看我20米的刀。
第58章
天空星辰稀寥,月亮渐渐爬上来, 陈郁的背为赵由晟温热的胸膛熨帖, 被他搂入怀里, 两人在昏暗中亲密相偎, 没再言语, 直到外头传来有人登楼梯的声响,赵由晟才松开抱陈郁的双臂。
一盏灯火缓缓靠近,是阿锦,她受赵母差遣,来请两人下楼吃饭。
自赵父不在,陈郁偶尔会在赵家吃个饭,对赵母而言就是多份碗筷的事,她从小看着他长大, 待他就如同是姐妹的孩子那般亲好。
在餐桌上,赵母问赵由晟海昌县果园的情况, 他简略陈述, 总而言之将枯死的橘树挖走,趁着春日还没过,让看园子的家仆去买桃苗来重新栽种。
“怎么不种龙眼,李子, 去种桃子?”赵母虽然从不用亲自购买果蔬, 但她知道桃子容易被人偷摘,需要更多人看管园子。
赵由罄正在喝汤,听母兄的对话, 他放下汤匙说:“桃子好,我爱吃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