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砚宁上前见礼,谢徽禛目视前方靶心,叫人将靶面又往后移了十步:“回来了为何不主动来见孤,非要孤派人去叫?”
萧砚宁:“……臣怕打搅了殿下。”
谢徽禛:“真是怕打搅了孤?”
萧砚宁低了头,没再吭声。
谢徽禛意味不明地啧了声:“世子现在不诚实了。”
萧砚宁拱手就要请罪,被谢徽禛打断:“免了。”
他不紧不慢地又搭上一箭,与身边人道:“孤小时候在宫外长大的,没正经学过这个,也懒得学,只想着玩,后头认识了个小呆子,他人小力气也小,根本拉不开弓,却非要学这箭术,一次不行便拉十次、百次,手指磨出血也不肯放弃,孤见他那样,实在汗颜,这才跟着他认真学起来。”
谢徽禛话说完,一箭放出,又一次中的。
萧砚宁愣在当下:“……是殿下?”
谢徽禛回头冲他一笑,眉目在秋阳下灼灼生辉:“是孤。”
萧砚宁呆看着他,怔怔无言。
萧砚宁七八岁大时,在城外的王府别庄中养病,独自在那住过很长一段时间,那一带有很多达官贵人的私庄,他就是在那里认识了年少时唯一的玩伴。
那个只比他大半岁的小郎君每日陪他一块念书练武,闲时带他爬山游船、逛集市庙会、认识新鲜的玩意,很多家里不让做、他也不敢做的事情,都是那小郎君带他一起做的。
半年后那人搬去别处,走时说有一日会来找他,他当了真,日夜盼着,直至渐渐失望。却不曾想在十年后的今日,是面前这位储君殿下笑着说,是他。
那个人,是谢徽禛。
谢徽禛没多解释,他那时,只为去看他的小夫君而已。
将手里的弓递给萧砚宁,谢徽禛提醒他:“你试试。”
萧砚宁回神,上前一步,试着拉了拉弓弦,谢徽禛用的这柄弓比他平日所练要重不少,他臂力不行,拉开颇为艰难,握着弓的那只手已在微微颤抖。
身后贴上另一个人的温度,谢徽禛一手托住他后手臂,一手搭在他握住弓柄的手背上,轻轻覆住。
温热呼吸落近,萧砚宁微微红了脸,谢徽禛在他耳边说:“专心些,瞄准了。”
萧砚宁敛回心神,几乎屏住了气息,目视前方靶心,他能听到耳边谢徽禛呼吸的声音,合着他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
“放——”
‘咻’一声响,利箭破空,正中红心。
第14章 将醉未醉
晚霞披肩之时,谢徽禛收了弓,转身提醒身侧仍在呆怔中的萧砚宁:“走吧,回去了。”
谢徽禛进寝殿更衣,萧砚宁本想与其他侍卫一块候在殿外,被他叫住:“你进来。”
萧砚宁只得跟上。
谢徽禛更衣时,萧砚宁侧过身,面朝另一个方向,目不斜视。
谢徽禛被他这略显别扭的动作逗乐,笑问他:“孤又不是女子,世子怎的连孤更衣都不敢看?”
萧砚宁垂了眼,低声答:“臣本该如此,不能失了礼数。”
须臾,他看到一金丝乌靴走近,其上是晃动的衣摆,谢徽禛带笑的声音在他头顶:“一直低着头跟孤说话不累吗?孤让你抬起眼来看孤。”
萧砚宁没动, 谢徽禛略无奈,又说了一句:“听话。”
萧砚宁慢慢抬头,面前的储君殿下丰神俊秀,嘴角衔着抹浅笑,明亮目光落在他脸上。他们离得过近,萧砚宁眼睛不知该往哪搁,尴尬不已:“殿下……”
“面皮倒是薄,”谢徽禛低声笑,“你这般模样谁见了不想欺负你?”
萧砚宁又要低头,被谢徽禛抬手捏住了后颈:“站直了说话。”
萧砚宁站直起身,面前的皇太子比他要高半个头,他须抬眼看谢徽禛。
“孤有这般可怕吗?”谢徽禛满脸兴味,笑看着他。
萧砚宁鼻尖沁出汗来,含糊吐出声音:“殿下恕罪……”
谢徽禛:“你何罪之有?”
萧砚宁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分明是谢徽禛在逗弄他,谢徽禛游刃有余,他却成了心虚且无所适从的那一个。
谢徽禛见好就收:“算了,不管你什么罪孤都恕了,走吧,陪孤去用晚膳。”
在膳桌边坐下,谢徽禛先叫人给萧砚宁盛汤:“尝尝。”
被谢徽禛盯着,萧砚宁只得舀了一勺进嘴里,乳鸽汤很鲜美,还有种淡淡的香味,吃不出是什么料。
谢徽禛解释:“孤叫人给你做的药膳,太医说你身子要慢慢调,孤看你不愿吃药,干脆叫人给你做药膳算了,从今日起,你跟着孤一块用膳,一年半载的,你这身体底子应该就能逐渐养起来。”
萧砚宁:“殿下厚爱,臣受之有愧……”
谢徽禛打断他:“孤说过多少次了,你这些客套话孤不爱听,以后少说些,何况这算什么厚爱,于孤不过是一句话吩咐下去的事情,不必大惊小怪。”
萧砚宁与之道谢。
谢徽禛摇了摇头:“萧王爷和王妃想来也对你的身子骨颇为上心,可孤还不知道你吗?小时候便是这样,药喝个两日,自觉好了便偷偷倒了,一直这般身子怎能养得好。”
谢徽禛说着又有些感慨,这小世子年幼时虽也呆气十足,却不像现在这般刻板教条,那会儿至少还有些幼稚孩童的鲜活气,早知如此,他这些年该一直将人带在身边的。
萧砚宁难得争辩了一回:“臣的身子骨比小时候已经好很多了。”
他虽不爱吃药,但一直坚持练武也有益处,已不像幼时那样风吹便倒,平日里注意些,并无什么大碍。
谢徽禛幽幽看他一眼:“太医说你这样,怕会子嗣艰难。”
萧砚宁一下涨红了脸:“不、不会,母亲以前问过了,请的也是太医院的医官,说无妨……”
谢徽禛:“孤用的太医,是众医官之首,除了陛下、君后和孤,便是乐平也不定用得上。”
萧砚宁哑口无言。
谢徽禛却又道:“不过你既与乐平还未圆房,子嗣这回事想来也急不来。”
萧砚宁硬着头皮问:“殿下不娶妻纳妃吗?”
谢徽禛:“孤吗?孤倒是想,可惜孤看中的人被乐平抢了先。”
萧砚宁面色更红,难堪道:“……殿下莫要拿臣逗笑了,殿下是储君,迟早要立妃,陛下应当也想看殿下早日生下皇孙,江山后继有人。”
“陛下自己立后生子了吗?”谢徽禛像听笑话一般,“陛下能立男后,孤为何不行?”
萧砚宁:“为了江山稳固……”
谢徽禛淡下声音:“谢氏宗室人丁兴旺,不需要世子爷操心这些。”
气氛一时有些僵持,萧砚宁自知说了谢徽禛不爱听的话,悻悻改了口:“臣从家里带了几坛王府庄子上产的好酒来孝敬殿下,还望殿下别嫌弃。”
谢徽禛看他一眼,敛了情绪,吩咐他:“你先喝汤。”
萧砚宁被谢徽禛盯着将一整碗汤喝完,乳鸽肉也都吃了,才终于能放下碗。下头人将他带来的酒送上来倒进杯中,谢徽禛瞧着那格外清澈的酒水,又笑了:“孤还记得小时候在萧王府的庄子上,孤与你一块偷喝这酒,你只喝了一口就醉了,孤喝了两杯,醉了一日一夜。”
萧砚宁低下声音:“……那都是少不更事时的糗事。”
谢徽禛:“世子觉着是糗事吗?孤倒是一直记了这些年,世子是不是不愿回忆小时候那些事了?原来只有孤一厢情愿记着啊。”
萧砚宁不知该怎么说,他才是这么多年一直念念不忘的那个,他只是没法将当年那个开朗爱笑、无所不能的小郎君,和眼前的这位阴晴不定的皇太子殿下联系在一起。在谢徽禛面前,他一直恪守礼仪尊卑,不敢逾矩半步,更不敢细想谢徽禛的那些不伦心思,谢徽禛回来了,可当年的那个人或许永远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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