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杀韩传军、杀田允恩、惩治段宝斋……已有此种真意。已在军中立信立威,未来统帅数十万兵马,更是要遵循道、法二则,则人心皆向,殿下靖难必成。”
“必成……”赵渊看他,“你去北山的时候,我一个人在开平,就在曾经的肃王府中游荡。我在想,似乎从离开家去往顺天府的那一刻开始起,便没有什么特别好的事情发生。想回家,无家可归;想安稳,谒陵大乱;入宁夏,宁夏满目疮痍……我一个人在开平,害怕你回不来,害怕北山之役赢不了。我这样软弱的人,真的能靖难成功吗?这一切,真的会好起来吗?”
谢太初亲吻他发丝:“会好的。”
会好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
最艰难、最挣扎的日子已经过去,失去的都会回来,遗憾的皆会弥补。
往下而去,定全是纷至沓来的好消息。
*
他们离开白海子往宁夏而去。
赵渊回头去看隐匿在山海中的开平——其实并看不见。
可是隐隐仿佛还能瞧见。
瞧见那焦黑的城墙,倒塌的石狮,枯枝横陈的石榴树……
“下一次再回来,与我一起亲手种下一棵新树。”赵渊骑着大黑对车内的谢太初道。
此时凝善道长靠在软枕上,阳光从窗纱外钻进来,铺洒在锦被上。
他放下手中的军情呈报,安静了好一会儿。
然后他说:“好,待再来开平时,一起种树。”
第66章 逢魔时刻(二合一)
京城,沈逐私宅。
吏部尚书段至在聚客堂中来回踱步,旁边小几上仆役送上来的那碗茶已经凉了,可是沈逐依旧没有出现。
又过片刻,天色已有些暗淡了,才听见后堂传来脚步声。段至停下来朝屏风后看去,很快的,沈逐便从后堂而来。
“段大人。”
沈逐今日只穿了居家的宽大道袍,未佩戴首服,头发盘起,用网巾固定。少了平日里的肃杀之气,多了两分散漫。
他才刚开了个口,段至已经两步上去,抱拳作揖道:“沈大人救我!”
沈逐沉静瞧他。
段至焦急,又上前一步,一鞠到底:“求沈大人救我。”
沈逐缓缓走了两步,在主位上坐下,又让人换了冷茶,这才开口问:“大冢宰乃是朝廷勾股之臣,沈某不过是镇抚司锦衣卫,不知道是何事需要大冢宰来我府上求助?”
“沈大人明知故问。”
“真心求问。”
段至思考了片刻,开口道:“韩传军兵败旧开平北山的事,大人应知。”
沈逐拿起茶水来瞥了撇茶沫:“五日前六百里军情入京,内阁协同兵部直呈养心殿,下午便由六科廊将军情抄送了各部衙门。我北镇抚司又怎么可能不知。”
段至苦笑:“大人既知此事,又怎么可能不知道韩传军死后,先锋部队兵败如山倒,田允恩被擒拿,段宝斋大敌当前主动投敌。”
“军情里说的明白。段大人可是担心段家儿郎?”
“我担心这禽兽不如的东西作甚!”段至道,“他临阵投降,犯下军律重罪,我恨不得没生出来过这般的孽畜。此等不忠不孝,无父无君之徒,不是我的孩儿。”
说到这里,段至又抱拳作揖。
“段宝斋阵前投递之事,按律要株连我段家,可我段家上下千人皆要为这畜生牵连受苦。思来想去,唯有来求沈大人发发慈悲,想想办法。求沈大人救我!”
“我所困惑也正是此事。我不过北镇抚司镇抚使,只管刑狱,其他爱莫能助。真要求救命的办法,应该去司礼监找舒掌印才对。”
“大人难道不清楚?自宁夏之事后,皇帝那边对老祖宗舒梁态度便若即若离,颇有些怨怼的意思。最近韩传军失利,折损数万精兵,这闷气无处发泄怕是也要算在舒梁头上。我此时还托舒掌印去求皇上开恩,岂非正好撞上了枪口?”段至说完这话,笑了笑,小心翼翼道,“我听闻沈大人与养心殿掌殿的双林公公交好……”
他话说到这里,沈逐抬头冷眼看他,不咸不淡道:“大人消息倒是灵通。”
段至笑了笑,继续道:“双林公公又是严大龙的干儿子。如今皇上倚重严掌印,要求法外开门,也怕是只有严掌印说得动皇帝了。故而还请沈大人帮我美言几句,拉上这门关系。”
段至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锦囊,双手放在了小几上,发出“啪嗒”的一声轻响。
“此乃先行的谢礼,若我段家能免除这灭顶之灾,未来必有重谢。当然,严掌印及双林公公处的厚礼我亦准备好了,定不辜负期望。”
沈逐只端着茶碗撇茶,没再多说什么。
段至知道目的已经达到,抱拳道:“那我便回家等待好消息了。告辞。”
待仆役送走了段至,沈逐才放下茶杯,拿起手边的那个锦囊,拆开绳线,倒出了一颗硕大的东珠。
珠子流光溢彩,周身找不到一点瑕疵,在沈逐手心滚动,竟让人觉得沉甸甸。
沈逐捏着珠子站起来,转身从后堂入了内院。
他从回廊中穿梭而过,直到一个偏僻小院出现在眼前,推门而入,精致小巧的花园显出几分眼熟——正是之前那次严大龙秘访,安置了皇太孙赵浚的院落。
里面寝室,屋子大门半掩,沈逐推门进去,纱帐层层叠叠。
有人躺在纱账后的床榻上,影影绰绰看不太清楚,待沈逐掀开帘子缓步而入,躺在床上的人才似刚被惊醒,挪动了几分。
有一人正擦拭着躺在床上皇太孙赵浚的手臂,见他回来,半跪在床畔,仰头看他:“大人回来了。”
那人半撑起身体,却正是严双林。
此时若谁在来瞧他,已丝毫看不出林奉安的模样,比起谒陵之时,他身形已抽条般拔了起来,双腿修长,少了些少年态,谒陵之乱让他心思也迅速地成长,在养心殿行走数月后,青涩少了些许,多了几分坚毅。
这样看他的侧脸,沈逐甚至觉得落难后历经磨难的赵渊也许也就是这样的仪态。
仆随其主。
大约是对的。
“这两个月,暗地里寻访了许多名医,也找了不少药材。皇太孙都并没有起色。”沈逐说。
严双林点了点头,将锦被又在昏迷的赵浚肩窝处掖了掖,这才站起来,作揖道:“多谢大人。”
沈逐不知道他在谢什么。
他虽不曾亲手杀了太子,却也侮辱了太子尸体,是行刑的帮凶。
这样的谢意,尤为刺耳。
他遂道:“进宝斋处来了信。你要看吗?”
严双林抬头,眼神里透露出渴求:“是、是郡王……不,王爷的消息?”
“是赵渊的亲笔信。”
严双林眼眶红了:“想看,求大人给奴婢一观。”
沈逐瞧他红了的眼睛,只觉得有些刺眼,勾起他下巴,把他的眼泪逼回了眼眶,道:“以后不许在我面前自称奴婢。”
严双林微微点了点头。
“走吧,换一间屋子。”
*
二人出了这院落,入了沈逐的主院,里面屋子里摆设简陋,是沈逐起居之处。
沈逐从案几抽屉中拿出一个匣子,打开匣子上的玲珑锁,才从里面拿出一封信,递给严双林。
严双林一直紧紧盯着他手,如今他一动作便连忙上前有些颤抖地将信拿在手中,半晌拆开来,从里面抽出几张信笺。
他不再顾及沈逐的打量,全神贯注去看那信,信上飘逸的行书,正是赵渊笔迹。
——奉安青览,见字如晤。
只看到这八个字,严双林眼中便已模糊,他在窗下展开信纸,一字一字仔细读着,生怕错过哪怕一丝一毫的含义。
赵渊称王,阴山再婚、归化城遇三娘子、韩传军领兵奔袭、阴山大雨中决定剑走偏锋孤注一掷,开平焦土,北山之战……每一件事都是惊天动地,赵渊寥寥数语中鲜活而出,严双林看得时哭时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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