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清楚,就算能骑马逃出去,又能逃多远,可他就是不愿意将乔沅拉入险境。
他一眼不眨地盯着乔沅的眼睛,整个人都东倒西歪,可还是要坚决地站起来。
“我和你一起走!”乔沅不顾一切地环住他的腰,手指甚至触摸到了他背后深得露骨的伤口,可她却紧紧地抱着他,一丝一毫也不肯松开:“你带我走!我和你一起去焉弥!”
辛良遥心中大恸,连呼吸都有了片刻停滞,可他还是狠心将乔沅的手从背后拉了下来。
乔沅顷刻间泪如雨下,她抓住辛良遥的手腕,苦苦哀求:“不要离开我,我在馥州孤独无依,只有你一个人真心爱我,你怎么舍得丢下我!”
她把辛良遥的手贴到自己脸上:“我是你的妻子!你带我一起走!我和你回焉弥!”
不远处的山坡上,莫迟步履蹒跚地走过来,扶着树干勉强站直身体,将乔沅的话全都听进了耳朵里。
辛良遥见到他来,却没有立刻离去。
他强忍着满眼的热泪,用爱恋的目光近乎贪婪地描摹乔沅的眉眼,然后低下头,在她眉间印下一个颤抖的吻。
“焉弥……”辛良遥的双手都在因为失血而战栗:“……你不会喜欢那个地方的。”
他抬起手,带血的拇指在刚刚吻过的地方重重一按,在乔沅眉心留下了一枚血印。
乔沅声泪俱下:“我不在乎!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我是你的妻子,求求你,不要丢下我!”
辛良遥的泪水夺眶而出,他抓起乔沅的手,在她瑟瑟发抖指尖轻轻一吻,而后坚决地站起身,将她的手从身上拽下来,大步往拴马的地方走去。
他佝偻着背,把手挡在脸前,像是在擦眼泪,又像是害怕后悔一样,强迫自己不准转过头去。
滚烫的眼泪滴到乔沅的手背上,她愣愣地望着辛良遥翻身上马的背影,全身都在颤抖,唇齿间弥漫着一阵浓重的血腥味,她想说话,却发现喉咙哽塞得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驾!”辛良遥挥下马鞭,黑马疾驰而出。
乔沅跪在地上往前跪行了几步,直到意识到这回她是真的跟不上了,拼着劲从身体深处喊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呼:“辛良遥!!!”
辛良遥的手死死按在眼前,泪水却还是从他的掌下流了出来,他的背弓得更弯了,仿佛随时都能从马背上摔下来。
可他没有摔下来,他身下的马蹄也没有片刻停留,马蹄铁一声又一声踩在官道上,与乔沅的距离越来越远。
莫迟猛地提了一口气,有意要追上去,他知道他赶不上辛良遥的马,但他手里还有刀,也许只要他扔得够准,他还能把辛良遥砍落马下。
但这时,后方传来一声嘶哑的呼唤:“莫迟!你不准追!”
莫迟听出了杜昙昼的声音,非但没有听从,反而还加快了往前走的速度。
“莫迟——”林间的杜昙昼见到他的动作,急急就要上来拦他,还没走几步,一口热血从肺里上涌:“咳咳咳!”
他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咳嗽,咳得连腰都直不起来:“莫迟——咳咳、咳……”
莫迟听出他咳嗽声有异,回头看了一眼。
杜昙昼捂住口鼻的手上,正有鲜血从指缝间流下。
“杜昙昼?!”莫迟惊惧交加,也顾不得去追辛良遥了,急忙往他身边奔去。
“杜昙昼!”莫迟跑得跌跌撞撞,即将来到杜昙昼身前时,还被不平整的山地绊了一跤。
杜昙昼血都咳出来了,却还腾出一只手,一把抱住了险些摔倒的莫迟。
莫迟不等站定,抬起胳膊就去搓他的后背。
他还记得上次杜昙昼说他手劲太大,这回一点也不敢用力,只敢用掌心不停上下摩挲他的背:“怎么会这样?我点你穴位的时候明明没使力,你怎么会咳成这样?!”
杜昙昼好不容易停下呛咳,气还没喘匀,就用力攥紧了他的手腕:“你不许去……就凭你这个样子,你杀得了谁……?!”
杜昙昼唇边全都是咳出来的血,连雪白的齿缝都被鲜血染红,看上去狼狈又可怖。
“我不去了。”莫迟小声说:“我只是想杀了他,没想到会害你吐血。”
顿了顿又说:“抱歉。”
杜昙昼往后踉跄了几步,手却紧紧钳住莫迟的手腕不放,生怕一放手他就跑了。
“我不跑了。”莫迟摇了摇头,声线逐渐变得虚弱:“我就在这里陪你,等驿丞带着官兵追上来。”
杜昙昼喘着粗气,呼吸间全都是腥甜的血味,他定睛看着莫迟的脸:“……要是你一直都这么听话就好了。”
莫迟咽了咽唾沫,黑白分明的眼珠从下往上看过来,水润的眼瞳专注地瞅着他,眨都不眨。
后脑陡然窜上来一股热意,让他恶心得想吐,身上每个关节都在疼痛,尤以十根手指最甚,指关节的痛感甚至强过了肩头和后腰的伤口,疼得他眼前阵阵发黑。
即便如此,他还是目不转睛地将视线凝在杜昙昼脸上,那张俊美英挺的面目,是他此刻唯一能看清的东西。
“怎么了?”杜昙昼气喘吁吁地问:“嫌我这个血淋淋的样子不好看?”
莫迟小幅度地一摇头:“……我才是浑身带血,一点都不好看……”
杜昙昼听出他声线不稳,捏住他的手不禁更用力了几分。
莫迟嘶哑道:“再说了,你不管什么样子,都是非常地……”
眼睛还盯着杜昙昼不肯闭上,身体已经软软地栽倒在对方怀中。
“莫迟?!”杜昙昼的手臂立刻环了上来。
在他一声声焦急的呼唤中,莫迟眨了几下僵硬干涩的眼皮,终于抵挡不住疼痛,痛晕了过去。
周围的一切都急速抽离退去,莫迟沉入了回忆的深渊。
第79章 “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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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丞当时就带人去追,可是还是让他跑了。我已经派人下了海捕文书,全州通缉辛良遥,只是……您也清楚,他走了水路,实在不好抓!”
“我已传书至京中,待陛下同意,即可在全国范围内搜捕辛良遥,他总是要上岸的,如果没猜错的话,他肯定要走毓州出关。我会修书一封给毓州刺史,让他加紧关防的审查。”
莫迟的神志像是漂浮在水中,耳边传来的一切都真真假假,虚幻不清。
唯有杜昙昼的声音,他隐约能听得出来。
“杜大人,莫大人肩膀的伤已经处理好了,这一处是最重的,好在没有伤到要害,只是恢复起来需要时间。”
“有劳,他背后还有伤,辛苦郎中处理了。”
有人把昏昏沉沉的他扶了起来,要去检查他腰后的伤口。
我受伤了么?对,我的腰上好像……
莫迟恍惚的神思被拉得极远,飘飘荡荡不着边际,最后落下来时,好像已经不在刚才的地方,而是落到了一间牢房中。
莫迟双手被铁链拴在空中,断裂的指尖只要轻轻一动就会带来剧痛,火热的烙铁就在面前不远的炭盆里。
烧至灼红的火炭冒着黑烟,滚烫的热度无需接触就能传到他的皮肤上。
有人手持烙铁,狞笑着向他走来,可脚步突然被人打断。
那人从暗中露出面容,是处邪朱闻。
他原本翘着腿,坐在暗处的高背椅上,冷漠地注视着一切,现在却突然起身上前,接过了行刑官手中的烙铁。
行刑官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他明明是个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只被处邪朱闻淡淡扫了一眼,就吓得屁滚尿流,扑通往地上一跪,头都不敢抬起来。
处邪朱闻踩着黑靴,一步步走到莫迟面前,居高临下地看他一会儿,突然俯下身,抬起了他的下巴。
那股浓郁的金丝伽南香,萦绕着莫迟鼻间,久久都不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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