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疏呆呆地看着海宴剑,害怕地缩回了手,喃喃道,“……可是大丈夫行事,论是非,不论利害;论顺逆,不论成败;论万事,不论一生——”
“有哪个好官是靠着圣贤书做事的?”文沉嘲讽一笑,把他放了下来,“六殿下能打赢赤山一战,靠的绝不是圣贤书。他如今能按兵不动于死局求生,日后若登基为皇,就一定会给咱们致命一击!”
那把剑高高挂在书格上,剑锋清晰锐利,悬而不落好似午门前的铡刀。
文沉要的是一颗无人知晓的暗棋,一颗落子而全局活的暗棋。
只要小陈氏在手里,闵疏就不会背叛他,他现在或许还是个天真善良的幼子,但经过教导未必不能明白利害。
茶冷了。
闵疏终于落下一子,“若是长宁王……他一定会按兵不动,做劫提子,等待致命一击!”
落一子而满盘活,是梁长宁的拿手好戏。
“可天元四周已然是僵局了,做劫受限,他得先吃我的子……如果活路在这里……”
他的手指点在空处,棋盘正中网格纵横,带着杀气的天罗地网来势汹汹。
门吱呀一声推开了。
“怎么,闵大人不服气?”梁长宁挑起珠帘进来,见着闵疏复盘,笑问道:“偷偷学我的路数呢?”
闵疏手一顿,“王爷怎么回来了?”
暮秋替他脱了外袍,梁长宁一撩袍子落座在闵疏对面,盯了棋盘片刻后,从棋篓子里摸出颗黑子来。
“不回来怎么知道有人不服气?”他单手拢住宽大的袖袍,落子在天元右下,用这一步吃了十三目,将中域横扫一空。
闵疏微微扬起嘴角,落子设局,“王爷不知道?那把棋篓子放在案几上做什么?可不就是为了钓鱼。”
他猜子赢来的白银已经在去暨南路上了,最多两日就能追上周鸿音。
梁长宁不是会鱼肉百姓的人,闵疏压在心里的事解决了,落子不再优柔寡断。
第27章 忍气
闵疏俯身吃子,从袖子里露出一截皓腕。圆润的指甲点在黑子上,衬得他那一截皮肤更似玉般润白。
梁长宁看他把黑子一个个捡起来,堆在了自己的手边。
“闵大人做了张大网。”梁长宁道,“这么大一张网,得想了好久吧。”
他目光落在闵疏微微敞开的衣领里,目光好似钩子一样往里探。
今天是十五,本该是他去文画扇房里的日子。可是他看见文画扇着实提不起兴趣,用完膳后就借口公务回来了。
没想到失去的那丝兴趣似乎如今才姗姗来迟,闵疏的那截手腕就好像是火星子,慢慢燃起了他的欲望。
灯下本不该下棋,该看美人。
“王爷高看我了。”闵疏道:“恰巧想到从前一盘相似的局,借用了前人的路数。”
梁长宁心知这局棋胜负已分,干脆把手中剩下的棋子扔回了棋篓里。
“不必再下,闵大人赢了。”其实黑子尚有活路可博,他想赢闵疏不是不可能,只是他心思已经不在对弈上,一盘棋罢了,让给他又有什么关系?
闵疏搁下手中的残子,含笑道:“王爷也没输。”
他伸手扫空棋盘,露出空空荡荡的棋盘,“辛大人两个时辰前就出发了,钱粮追上周小将军的大部队最多两日,这两日就是王爷的赢面。”
梁长宁不语,闵疏捡起一颗黑子,稳稳当当落在正中间,“走天元不是俗手,可富贵只能险中求。周小将军的摊子不好收拾,暨南的摊子更不好收拾。”
他把桌面上堆放的棋子分拣整齐,缓缓道:“但王爷给了三百万银子,就等同给了八分活路。这笔钱是赈灾粮的几倍,暨南百姓会知道,圣上也会知道。”
梁长宁听懂他的言下之意,“今岁收成好,国库本该富裕,可终极还是入不敷出。上头拿不出来的钱本王却拿得出来,这不是等着被按罪吗?”
闵疏抬眸比了个三的手势,“所以这两日,王爷得做出个缩衣节食的样子来,最好逢人就哭穷,开口就借钱,总数得将近三百万两。”
梁长宁上道,接着说,“还得大肆宣传,好叫上下都知道这三百万要了本王的命。一能驳回督察院的弹劾,二能得暨南民心。”
“对付督察院都是次要的。”闵疏看着黑子,“求得民心才是重。若暨南民反,王爷靠民心收归起义军岂不是易如反掌?”
梁长宁沉默片刻,摩挲着手上的扳指,说:“看来现在这场棋才是闵大人真真正正想做的局。”
闵疏垂下头微微一笑,把棋子都推给梁长宁:“人心才是最要紧的,若有了百姓拥戴,那天下也就唾手可得了。”
“依闵大人所言。”梁长宁瞳孔里映着独占正中的黑子,轻轻道:“那就试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主之天下。”
听龙殿气氛不善,连带着烛火都虚弱下去。
“天下本就是朕的,朕何必去争!”梁长风一脚踢开跪匐地上的内侍,怒道:“区区一个太后,你们个个都怕她!她要朕当傀儡还不够,就连你们这些阉人也来逼朕去争!”
他把太后派人送来的书砸出十步远,喘气道:“叫人去给她回话!还要什么朱批?干脆把国玺送到她手上去算了!把这个狗太监拖出去砍了!快!”
“皇上不可!”吴贵哭叫着,膝行两步抱住梁长风的腿,“赵善是太后娘娘用了多年的心腹,若是皇上就这样要了他的命,怕要母子离心啊!”
“天下都是朕的,何况乎一条阉人狗命!”梁长风气得发抖,抓起砚台就砸过去,“这也杀不得,那也杀不得,朕还不如剃发出家!”
赵善跪在地上,脸上没有丝毫恐慌求饶之意,像是料定了梁长风不敢杀他。
他不躲不闪,砚台在他脑门上砸出一个大包,破了皮的伤处很快渗出血来。
吴贵大着胆子叫人把赵善送回去,自己挥退了殿里一干人,这才跪下去握住梁长风的手腕,低声劝道:“皇上何必跟他一个阉人置气!做完正事才是要紧,以后想怎么处置他不都是您一句话的事?!”
梁长风冷笑一声,“朕堂堂一个天子连个太监都杀不得,岂不是可笑至极!”
他来回徘徊,如困境之兽:“如今朕已经高堂在坐,却还要去争那天下!难道这皇位只是徒有其表吗!”
他抬手遥指西宫,“她这后宫妇人才是天下之主!文沉借着她的名分做了多少事!朕如提线木偶,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借口罢了!”
“皇上!这话可万万说不得啊!”吴贵差点扑上去捂住他的嘴,“太后娘娘毕竟年老,皇上寿比天长,端正宫闱不过是迟早的事,皇上只管挑拨他们坐享渔翁之利便是。”
“一家二贵,事乃无功!”梁长风冷笑道,喘了口气说,“是,你说得对,如今重要的不是争口气,她一介妇人算不得什么。”
吴贵看他冷静下来,低低松了口气。
“再等等。”梁长风红着眼看着赵善被抬走的背影,缓缓道,“快了。”
他深深知道自己的处境。
太后和文沉若一旦察觉到握不住他了,那等着他的就是父死子承。
所以他绝不能在后宫留种,因此即便是做出个风流的样子来,他也从不敢施舍雨露。
可若是无子嗣,那梁长宁对上太后就更有底气——毕竟父死子承后头,还有个兄终弟及等着他。
梁长风深知尚无别路可走,只能困于这皇位上,为自己谋一线生机。更何况这滔天权柄,哪个男人不想要?
他从前还是个别人轻视的小皇子时,跪在太虚殿门外三天也等不到他父皇的召见。后来他被扶上了皇位,看着脚下跪匐的滔滔大臣,心里竟有一丝阴暗的惬意。
他要别人跪他,要别人求他,要别人的命都归属于他。
吴贵把他扶到床上坐着,外头风雪大了,积雪堆在窗棂的木框上,被屋里的暖意融化成水往下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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