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来砚把匕首上的油脂在张俭裤腿上擦干净了,说:“没什么重要军报,但有个消息要告诉主子,半月前抓间谍,意外搜摸出了个人,主子猜猜,咱们抓到了谁?”
他自问自答,说:“我认不得,但潘振玉认得,他说那是危家的小儿子。”
梁长宁微微一惊,说:“危移?”
他略略思索,片刻眼睛一亮,说:“他是过去监修商道的?”
黑来砚终于开始撒辣椒,“我跟了他两日,发现他确实是在监工,至于是不是商道,我看不出来。”
黑来砚走镖多年,自然分得清商道和官道。
危家是官宦世家,很少有人知道危移他娘出生商贾。黑来砚起初以为他在修管道,可后来看那架势,却又不像。
危家在朝堂不站队,说不准是有自己的打算。
张俭不着痕迹地从他手里接过香料罐子,插话说:“主子是不是想借危家的路?”
梁长宁是有这个打算。他收归暨南的反军,且就地操练。边陲匈铎骑兵不好打,而暨南这批兵若是练得好了,正好能划为骑兵与之对抗。他要神不知鬼不觉地连通暨南和塞北,最好的法子就是借危家的商道。
“路不好走。”梁长宁转了一圈扳指,片刻才说:“危移在危家说不上话,真正能指挥危家的,还得危浪平。”
张俭把罐子里的辣椒粉撒了足足三层,呛得黑来砚直打喷嚏,骂了一声:“好歹给我留半边不辣的!打兔子不出力,也好意思抢我肉吃!”
张俭不理他,说:“危浪平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他们家……好像没有兵权在手。”
黑来砚不懂朝局,但他跟危家交过手,“危家没有兵权,却养了私兵。”
他几年前走镖时,错进过危家的商道,他说:“我没见过危浪平,却和危家手底下的私兵交过手,他们的兵全配了精铁刀,做事狠辣,寸步不让。我带镖队走错了路,被他们扣在齐云山一带,我同他们带队之人打了一场,险险胜过。他们也运货,只是运的东西全用油布裹住,我看车辙极深,不像是丝绸茶叶一类,倒像是铜铁。”
“运铜铁为什么要用油布裹住?”张俭奇道,“难不成是怕锈了?更何况这么大数量的铜铁,走在路上实在太引人注目。”
危家养私兵已经是僭越,只是各大家谁敢说自己手里没养过兵?如今梁长风上位不稳,没精力算这笔帐。私兵不算大罪名,走私铜铁确是杀头的重罪!加上商路若真的直通塞北边陲,谁知道了都要参他一本勾结敌国。
不可能是铜铁。
梁长宁想不出来,闭口不言,暗自思索。
危家如今唯一能成事的只有危浪平,危浪平年后就要回京述职,他这一回来必定要升官。
危浪平聪明,早几年就看出文沉野心,文沉曾属意与危家结亲,文画扇也愿意。当时京中隐有风闻,后来是危浪平自己不愿意。危浪平看不上文沉,也不愿意成为文沉的垫脚石。
文画扇是京城才女,求娶的人不少。她受了此番耻辱,本想还回去,可危家行事低调,她大半年都没逮着机会,便也偃旗息鼓了。后来茂广林思退,上奏辞官,先帝没留得住他,接着危浪平也上奏请调,官级连降两阶。他自己不在乎,京中却议论纷纷。
没想到接着就是先帝暴毙,梁长风被扶持上位。如今梁长宁手握兵权回京,茂广林在暗处揽才,而危浪平也即将归位。
四大家早就该换血,危浪平此番回京述职是明修栈道,梁长宁不想对上他,却也不怕对上他。
张俭和黑来砚虽是梁长宁亲信,却和他商议不出什么好方法来。梁长宁思索片刻,不知怎地想起闵疏和他对弈的那盘棋来。
他布局柔中带刚,确有谋士之风。
“别说这个了。”梁长宁扫了眼张俭手里的兔子,对黑来砚说:“叫你跟的人,跟出什么结果来了?”
黑来砚往火堆里塞了把柴,看了眼远处齐声喊口号的士兵,才压低声音说:“那小子应该是想跑。”
梁长宁眯了眯眼。
黑来砚不知道闵疏是梁长宁枕边人,只知道他算半个谋士。这还是他从辛庄嘴巴里套出来的。他语气没什么变化,说:“他先是从西街的小胡同里出来,然后绕了一圈到城墙根下的那片老房子里,最里边儿有个种了些铁杆海棠的小院子,住了个寡妇……”
黑来砚顿了顿,说:“我猜是寡妇,我听到那小子叫她娘,还叫她一起跑。不过他似乎有所顾虑,好像是在等什么时机。我隔得远,听不真切,他大抵还体弱,正在求一个什么药。”
张俭没说话,拿余光看梁长宁。
梁长宁不知道闵疏在求药,张俭也不知道。孔宗查过他的脉,也没说过这件事。梁长宁放在了心上,吩咐张俭:“明日叫孔宗再进府来见我。”
黑来砚察觉出他对闵疏的不同,微微挑了挑眉。
张俭应了,又问:“后日宫中年宴,主子还要带闵大人进宫吗?若是要给他找个合适的身份,得提前做准备。”
“带,怎么不带。”梁长宁平静地说:“我还要看他如何出谋划策辩驳夏老侯爷呢。”
危家不站队,夏国公府却已经投石问路。
第41章 拾玉
天色昏暗,梁长宁披着夜色回来,闵疏已经熄灯睡下了。
这几日难得文画扇安安静静没找事,门房报过几次她的出府详情,梁长宁都没管,他想看看文画扇能折腾出什么来。
安鸾殿静悄悄地,闵疏连灯都没给他留一盏。梁长宁在偏房洗漱完才回了寝殿,他在黑暗里挑开床帐,借着柔和的月光看见了闵疏蜷缩起来的身影。
闵疏怕冷,又不从不要人暖床,梁长宁在时闵疏便蹭一蹭他的热,梁长宁不在时就缩成一团御寒。
月光莹白,照得闵疏露出来的半边脸如玉清冷。梁长宁侧坐在床边,隔着被子撑在他两侧,问:“睡着了?”
闵疏没动静,梁长宁又说:“别装睡。”
闵疏幽幽叹口气,睁开眼说:“夜深露重,天寒地冻,王爷怎么不宿在西大营?”
梁长宁翻身上床掀开被子躺进去,只觉得闵疏腿脚冰凉。好在梁长宁不怕冷,他胸膛火热宽阔,贴着闵疏低声和他说话。
闵疏觉得好似有滚烫的铁浆从背后浇上来,要把他烧化似的。他没躲,静静地听着梁长宁说话。
外头的雪压断了腊梅花枝,发出咔嚓一声。雪簌簌地落,梁长宁说:“……我也没料到潘振玉能摸到危移的行踪,他没把人扣下,找了个理由不动声色地把人放了,我的人跟了危移几日,发现他在监工修马道。”
闵疏翻过身来,仰头问:“马道?一般修马道,都是为了扩宽商路。”
闵疏抓到了重点,梁长宁微微一笑,问:“你说他修商道做什么?”
闵疏陷入沉思,又问:“潘振玉这个名字好熟,我从前听过。”
梁长宁下巴抵在他的额头上,说:“潘振玉是我捡回来的。”
闵疏想起这个人来了,他对此人多有敬佩。
他在文沉嘴里听过他对潘振玉的辱骂,也听过茂广林对潘振玉的赞赏。
闵疏读过潘振玉的策论。他要推行田地税改,要加收官爵封地和世家土地的税,以此来缓救百姓。
茂广林曾对梁长宁说过:“潘振玉此奏一呈,圣上即便心动也不敢应允。世家盘根错节,他虽有心却无力。此举牵涉太广,他恐有杀身之祸。”
后来果不其然,潘振玉被扯进乱案中,判了流放。
“我以为潘大人死了。”闵疏微微有些诧异,说:“他怎么还活得下来?!”
是茂广林给梁长宁写信,要他从龙蛇军中拨出人来护着潘振玉,所以梁长宁才把半死不活的潘振玉救了回去。
可是此事牵涉到茂广林,梁长宁还在请君入瓮,不敢贸然漏了口风,他揽着闵疏的肩说:“他虽冒进,却是难得的将才,他胸有国策,我救他就是救百姓。”
“潘振玉是寒门新贵,他的策论没有花里胡哨的冗杂词句,而是句句干练锐利,直指要害,王爷可曾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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