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长宁手指抵着龙纹戒,说:“就是说,得先收集起一堆孤离,再从这一大堆里剥离出毒,剩下的才是解药?”
孔宗想了一会儿,说:“你给我搞一堆来,我先试试再说。”
梁长宁没答应他,又问:“怎么个剥离法?”
“先试试最笨的法子,”孔宗思量着,说:“王爷见过做藕粉吗?一个路子,先磨碎了化在水里,再把沉淀的药渣和药水分开,金钩吻之毒不溶于水,多过滤几遍,总能得到些解药。”
梁长宁问:“损耗太大了。你要多少?”
“越多越好。” 孔宗摊手,又说:“王爷打算什么时候对文沉动手?到时候把人往张道手里一塞,要不了十天半个月,文沉什么都能吐出来,药方到手,我直接就能配出来。”
“现在还不是好时候。”梁长宁说:“文画扇有孕,他要谋一桩大的呢。”
文画扇自有孕以来,宫里宫外都派人来贺喜,文沉更是借着娘家的名义往长宁王府里送人。 梁长宁如今还不打算揭开她肚子里孩子的身世,这是他压在箱底里最好用的箭,他要等文画扇把儿子生下来,到时候一箭双雕,干脆利落地解决事情。
文画扇与谁私通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如果生下儿子,就是混淆了皇室血脉。文画扇在乱局中选了条找死的路,那梁长宁就要让她走得更远,要让她把文沉也带上这条路。
这是绝妙的机会,梁长宁甚至在琢磨着要把梁长风一起拉上路。
是夜,梁长宁穿了身青色长袍,带着闵疏拜访了陈聪的院子。
潘振玉正蹲在水池边抓鱼,见了二人立刻就站起来,喊:“王爷。”
梁长宁抬手叫他免礼,闵疏在后面跟他点头算是见过。
潘振玉说:“我们正准备用晚膳呢,这位是……”
陈聪与闵疏几次见面时,他都不在。他听张俭提起过闵疏,只知道他是门客,不知他的样貌。今日闵疏穿了身浅色长袍,看起来倒像个清冷自持的矜贵公子,潘振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闵疏已经低眉俯身行礼说:“在下闵疏,长宁门客。耳闻潘大人已久,今日有幸一见。”
潘振玉没想到闵疏知道他,他把人拉起来,大笑感叹道:“难得还有人记得我……往事如烟,咱们既都认王爷当主子,不必说这些恭维话!”
潘振玉迎着二人进了里屋厢房,又把昏暗的油灯点上,陈聪自己推着轮椅出来,见二人来,又坐着行了个礼。
屋里一时安静下来,厢房的门又开了,是宋修文拢着大氅进来。
潘振玉贴在陈聪身旁坐下,说:“我听张俭提过闵大人,先生才智过人,我替望山多谢你。”
宋修文解开自己的大氅,露出里头一摞厚厚的卷宗,他站在门边抖落身上的露水,今夜外头露大,估摸着明日要起雾。
闵疏目光不着痕迹地从潘振玉身上扫过,又落到陈聪盖着毛毯的膝盖上,说:“潘大人不必谢我,我救先生,是为着私欲。”
他和梁长宁靠得近,梁长宁伸手揽了下他,于是他沉默片刻,又说:“我读过潘大人的策论,《地安疏》是绝妙革新之法,虽然土地改革年年都有人提,潘大人退朝后,近十年里,再也没有能够如此一刀见血的文章见世。”
潘振玉自哂一声,也沉默了片刻,才说:“七年前,我和陈望山一同入京赶考。陈望山那时候还不会跑马,我就教他。放榜那天,他高居榜首,我的名字就在下头和他挨着。春风得意马蹄疾啊……后来入朝为官,我与他同做了几日监生,先帝贤良,曾委婉劝告不可急功近利。可那时我太年少,又一心想要拔除税收弊端。我写了《地安疏》,这是我一生中最得意的时候,后来在塞北多年,每每想起,又觉得那其实是我不该做的事。”
“是我连累了陈望山,我后来听说他为了救我去拦茂广林的车,生生磕坏了额头,还留了疤。”
陈聪摩挲着自己的残肢,说:“今日不论往事,只论来日。”
闵疏不知道这些旧事,他只隐约听过茂广林的名字,知道他做过内阁首辅。茂广林辞官那日,文沉曾召见过闵疏。闵疏那时候还小,但也逐渐开始学习分析朝中局势。
文沉评价茂广林,说他是“十年帝师出两代帝王”。
“只可惜茂广林是直臣,要拉拢他实在太难,他一心在君在民,权势钱财于他而言都是云烟,这样的人是君子之剑,得不到,也不能让他人得到。”
茂广林已经老了,他活不过百年,他在朝时殚精竭虑,心忧成患,几次与先帝议事时咳血,太医说这是积劳成疾。
所以文沉甚至没有暗中对他下手,闵疏问过文沉,“父亲,您从前不是教我,一旦下手就要有万全之策,不可给敌人留活路吗?”
闵疏觉得杀茂广林实在太容易,这样一个垂垂老矣的病躯之体,冬日里泼一盆冷水就能抹除。
文沉笑起来,说:“将死之人,不必浪费刀了。”
闵疏垂下眼帘,再抬起来时,宋修文已经坐在了他的对面,他带了危移一案的卷宗来。
小半年前宋修文还是宁郡的一个太守,梁长宁把他提上来放在大理寺,他也知恩图报,做事逐渐有了样子。
他站起来行礼,把案卷摊开,说:“危移案陷入了僵局,王迹验了尸,确确实实是死于刀剑,龙脊山发现了掉落的绣春刀,但伤口却不是绣春刀的痕迹,因此应三川绝口不认他那夜见过危移。危浪平上奏要亲自审问应三川,刑部当堂驳回了他的奏请,连皇上也没应允。”
梁长宁说:“绣春刀是锦衣卫的佩刀,应三川在北镇抚司任职,调的人也都是西大营的兵,怎么跟绣春刀扯上关系的?”
“因为那日封山查人的官兵里混了锦衣卫进去,说是圣上的旨意,只是锦衣卫直属御前,谁也不敢过问内里详情。”宋修文说,“我猜,是皇上在替应三川善后,只是不知应三川在替皇上办什么事情,竟然做出这么大阵仗,还能叫皇上偏颇。”
闵疏和梁长宁自然知道他在做什么事,他在替梁长风抢劫危移手里的私盐。算算日子,黑来砚应该已经将这批盐运到了暨南,再过几日,就能混在暨南来往的粮商队中流往塞北。
陈聪翻开卷宗,细细查看上头各人的供词,翻了两遍才递给潘振玉,问:“应三川涉案,他如今怎么样了?”
“摘了腰牌,扣在宫里呢。”宋修文说:“要审他,得从宫里提人。皇上虽然摘了他镇抚使的腰牌,却仍旧叫他在御前伺候。”
梁长风摆明了是要扣着应三川不放,梁长风虽然在朝堂上冠冕堂皇地说着交由大理寺并刑部会审,但此后谁要提应三川审问,都免不得要从梁长风面前过一道。
“此案关键,在于危浪平。”闵疏说,“要让他咬死了应三川,这案子才有破处。”
那就要看危浪平敢不敢了。
陈聪说:“我曾听闻过危浪平此人,他分外重情义,是个严厉的兄长。危家没落后,危浪平带着危移入宫求了先帝的恩旨,一路把危移拉扯大。后来先帝看中他的品行,又念及他与温阳长公主儿时情谊,这才赐了婚。”
潘振玉偏头看了他一眼,像是有些诧异他还会关心这些京中轶事。
陈聪又说:“或许可以激一激他。”
闵疏思虑半晌,几次张口欲言,又闭上了嘴。梁长宁猜出他要说什么,他按住闵疏的腰,摩挲两下,开口道:“只要扣着危移的尸体,迟迟不许下葬,危浪平自然要八方问罪。”
陈聪一挑眉,想透了他的意思。
宋修文说:“好招,我明日就上折子结案,刑部必定不愿担责,肯定会把危移提走扣留。”
闵疏掩在外袍下的手按在梁长宁的手上,梁长宁还是握着他的腰,他翻过手掌,跟闵疏十指相扣。闵疏抬头看他,二人静静对视。
闵疏的目光里平静,他知道自己心里想的什么梁长宁都了如指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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