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这……”程如一还想再为自己分辨几句,岂料那伙计竟然直接冲上前来,抬腿就要踹他,程如一下意识向后一闪,却正好是倒在了什么人身上……!
还未及回神,眼前嚣张跋扈的伙计,也被一人拦下。程如一连忙起身,回身却发现自己刚刚撞上的竟然是一位年过六旬的老者,不由更加愧疚,不住作揖道歉。
那老者一身绸缎,却不配金玉珠饰,富贵却也低调,而拦人的也正是老者的下属。那老者轻声道:“你当真是这批进京赶考的考生?”
程如一不敢怠慢,连忙道:“回贵人的话,学生的确是今年的考生,前日刚从巴蜀赶到京城,怎料第二日便被扒手拿走了全部家当,这般无奈之下,才想着来客栈做工,有个栖身之地,也不至于饿死……”
老者闻言神色淡然道:“竟是巴蜀人氏。此刻身上有无你做过的文章,可否呈于老夫一观?”
……
程如一记起与何彦舟的初见,而后来何彦舟更是将程如一带回了自家府邸,虽期间何彦舟并不怎么与程如一见面,也未曾与他聊过什么,却意外的力荐他成为了状元。
虽然怪异,难以置信,可何彦舟对自己的恩情却是实实在在的。但当初何彦舟被韩绍真斗倒离京时,何彦舟还是问过程如一,是否要跟自己一起离京的。
他当然……不走。
千辛万苦来了京城,好不容易爬到今天这一步,他怎么能说走就走。恩情虽大,但他也无法做到放弃眼前咫尺的功名,随何彦舟一个老头去深山养老。
但他仍然感到羞愧……
何彦舟与严况两相对视,各自不语,县令与一众衙役,乃至门外的百姓都是满头雾水。
程如一明白眼下情势为何如此,严况的确算是韩绍真的人,而何彦舟和韩绍真水火不容,如今何彦舟对上严况,算是两相仇敌相遇,却又各自不明对方心思状况,谁先开口露出破绽,谁就输了。
何彦舟本以为自己先嘲讽了一句,严况定然回还口,一介武夫嘛,定然话中能找出些破绽来,怎料这阎王嘴像块死蚌一般,竟然怎么熬都不开口!?
何彦舟显然有些耐不住了,便开口又道:“严指挥此番不远万里,来这小小县城,又是所谓何事。”
“镇抚司办案,闲人免问。”
严况冷声还口,一声镇抚司,本就疑惑的县令此刻更是摸不清头脑。何彦舟神色一冷,刚想再开口,怎料严况竟直接绕过何彦舟,上前一把扶起程如一,又将地上奄奄一息的程如清抱了起来,随即对县令道:“此间事了,尽快结案。”
说罢,严况递了个眼神给程如一,便抱着程如清要走,程如一慌忙用手上沾到的程如清的血迹往自己脸上蹭了两把,正准备跟着严况离开时,却忽觉手腕一紧!
何彦舟正死死抓着他的手腕,打量他的目光带着震惊疑惑,以及一种玩味和……
嫌弃。
程如一垂着头不敢讲话。何彦舟可谓人精,绝不是好糊弄的。他虽年老,精力却不输自己。若他现在还只是怀疑,那等自己一开口说话,便坐实了自己逃犯程如一的身世了。
“放手。”严况停步回来,将程如清缓缓放下又一只手将人揽在怀里,另手则一把扣住了何彦舟的手腕。
何彦舟依旧泰然自若道:“若老夫不放呢。”
严况沉声道:“严某下手向来没分寸,何老最好还是放手。”
听得严况这般言论,何彦舟一左一右两名随从闻言立即拔刀出鞘!吓的县令险些往后一仰摔倒在地,严况却面不改色,指节却骤然增力三分。
何彦舟不可自抑的皱了皱眉,立时放开了程如一,随即冲着随从摆了摆手,两人立即又收起刀兵。
“走。”
严况再度抱起程如清,怎料程如一刚跟上走了两步,何彦舟骤然高呼道——
“乡亲父老,你们……难道不认得他了么!”
何彦舟趁机一把抓住程如一的袖子,将人往前一推,同时再高声道:“尔等看清楚吧!此人不正是我们平乐县城的状元郎,程如一么!”
完了。
程如一心上骤然停了两拍,抱着程如清的严况也是心头一紧。而同时,人群中的议论质疑与骂声更如同潮涌般,连绵不绝的打在众人耳畔。
程如一极力低头,严况也侧步上前将他挡得严严实实。此刻门口堵着无数百姓,严况就算武艺高强,也无法飞天遁地,县令与衙役已经有所防备,战战兢兢震惊无比的堵住了后方出口,两人更是带着重伤不醒的程如清,便是杀出去,也极为困难。
若此刻硬闯大门,百姓更是能近距离看清程如一这张脸了。
而何彦舟还在火上浇油道:“程如一乃是我们平乐县城的耻辱!他虽考中状元,却结党营私,谋财害命!罪行累累万死难赎!如今又逃狱抗命,还敢回到此地,简直毫无廉耻!”
何彦舟冷冷瞥了一眼躲在严况身后的程如一,又道:“老夫何彦舟,以三朝宰辅的名义发誓,此人,便是早该死在那镇抚司诏狱的……程如一!”
有如此信誓旦旦的作保,眼下百姓大多已经信了一半,还有好事者十分激动,嚷嚷着自己认识程如一,要上前来辨认,甚至有的衙役都开始蠢蠢欲动,想要上前来一辩真伪。
程如一本以为何彦舟是个对自己从没有过丝毫恶意的人,也许,大概……他会放自己这么一马?却不曾想,对方竟也如此痛恨自己,竟是要置之死地而后快。
这大概就是……做人太失败吧。
程如一愣了片刻又立即回神,眼下四面楚歌,他当即有了主意,拉住严况衣袖小声道:“严况,替我照顾好清儿。”
“你想干什么。”严况闻言顿觉不妙,程如一刚深吸一口气准备开口,却被严况抢先了一步——
“胡言乱语!此乃我娘子,与我同床共枕已有十载,难道这世上还有女子能参加的科考,女子能中的状元吗!”
程如一愣了愣,未曾料到严况竟会编出这样的瞎话来帮自己,而何彦舟仍不依不饶进攻道:“诸位皆知,程氏便是程如一的妹子!”
说罢,何彦舟对严况道:“若非严指挥您这位异于寻常女子的娘子便是程如一本人,严指挥又何须千里迢迢从京都跑来巴蜀?难道当真只是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
“可若是为了妻妹……是否就更为合理了。”
何彦舟此一言更是叫严程二人百口莫辩,况且他所言几乎就是真相。严况脸色愈发难看,心中已经开始盘算着如何能带两人杀出去,而程如一则已经做好了打算,再度准备开口之时,严况却忽然将程如清放在地上,一把拉起了程如一的手腕!
“你……清……”程如一不明所以,下意识要往程如清的方向奔,却被严况一把拉进怀里!
而后未及众人反应,指尖严况揽着程如一骤然旋身,一把夺过了衙役佩刀!
长刀铿然出鞘!寒光闪动之间,何彦舟身侧的护卫也立即拔刀护在他身前,其余衙役也一一拔刀,一直不敢吭声的县令此刻看见这阵仗,简直吓的胆要破了,连忙推了一把离自己最近的衙役,连声催促道:“快,快上啊!拿下他们!”
何彦舟见状微微蹙眉,朝身侧一名随从递了个眼神过去。
这些衙役哪里是严况的对手,前仆后继了几人,皆被一刀一个撂倒,严况不愿伤人,未伤及要害,却仍是吓住了其他衙役不敢再上前。
但门外百姓却不愿错过这热闹,大多又想着,这一个人再怎么厉害,又如何能从一众衙役围困下逃出去作乱?故而往前挤得更加卖力了。
严况眼看着自己就要拉着程如一杀出重围,关键时刻,程如一从他怀里挣脱了出来!
严况皱眉不解,直到回过头,方才知晓缘由。
何彦舟的随从拎小鸡一般抓着意识涣散的程如清,刀正架在她鲜血淋漓的手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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