胯下的青骢马打了个喷嚏,毕知梵则打了个呵欠。他多看了人群一眼。
只这一眼,他觉得自己好像又出现了幻觉。他竟然看见了数月不见的燎烟。有些形销骨立的他,站在万人中央。
只是他在做什么,他怎么在哄个烦人的婴儿?毕知梵有些震惊了。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怎么来东都也不知会他一声?他写了那么多封书信给他,为什么他一封都没有回过?他在安南道大杀四方都在咬牙切齿,妈的烟烟不会扭头就把他人给忘了吧?
下一瞬,燎烟人已经上了马车离开,竟连看都没看他这里一眼。
喂哎!我好不容易出这么大风头,打扮得这样威风,烟烟你怎么一回事?你连点好奇心都没有?
毕知梵眼睁睁看着那辆马车向着与他相反的方向驰走。
第40章 荧客东都漂流
毕知梵并不想知道河东的陈茗脑子里都塞了些什么糟心玩意儿。论家世底蕴他确实比不过,论厚脸皮跟耐心他绝对算头号人物。不然他也不至于从一无所有的九姓胡,在大帝国搏出一片危天,他的一席之地。
毕知梵在养伤期间与燎烟密切相处的时光里,也并未能得到他的信任。但毕知梵毕竟也是个通达人物,救命大恩的烟烟无论对他提出什么要求,他都会赴汤蹈火。而类似乎要为陈茗的钱袋子段家大开方便之门,或者以他的名义购置房产,毕知梵当时在心里都要笑死。
小郎君难道还不会知道?陈茗已与他有结盟,河东道与安南道在经济、政治上有互通互融的约定。他却私下与他单独提出段二郎,拎出一个背景显赫的窝囊废来成为利益的交汇点。既不招人怀疑,又能合理操作。
前后推断一番,毕知梵便知道燎烟是并不想待在陈茗身边。无论段二郎或者其它,都是狡兔三窟的他对陈茗的深远计,要搏个振翅飞去的前路。
烟烟的可爱聪慧让他心都融化,恨不能满地打滚,再犯贱地让他踩上自己几脚。
他乐见其成,便要速回安南道快刀斩乱麻,时机到了便要把人抢(骗)到自己的地盘。
然则还没等砍完仇爹,他却接到桃花妾的血色风波,不久便是陈节度使赐死男妾、广纳四方美人的消息。老实说,复权的毕大都统始料未及,哪怕知道绝无可能,甚至推断陈茗落这步比粪坑还臭的棋,是又想对烟烟干什么缺德的事?
毕知梵当即以安南道大都统名义派信使质问陈茗,如果胆敢对他的恩人行歹事,盟约作废,他立马投效天子跟他干仗。陈茗那獠的回复却是把先前燎烟为他画的所有肖像全部回收,全部打上血红大叉,让信使带回送还给他。
附加好多脚印子跟唾沫星子,兼一股子熏死人的风干尿臊味儿。
还有批书:狗日的,滚你娘。
狂妄男人间神奇的感应。他好像一条受挫后就要到处找人咬的疯狗啊!好失体统啊!
毕知梵被骂的哈哈大笑。
傻逼了吧,八成是烟烟已在你眼皮子底下溜了!溜了!疯狗了吧,活该!疯狗迟早要被打死!操啊!畜生啊!拿烟烟的画作什么出气筒!给他留一张完整的会死吗?
涂了满身傩彩、溅了满身敌血的毕知梵狂笑好大一阵,突然便笑卡壳了。
等等——
烟烟人跑了是好事,可是跑哪去了却是个很严肃的问题。
大争之世便要到来,摇摇欲坠的世道遍布疯子,不适合他乱跑呀!
这大概便是他与好命的、怎么还他娘没暴毙的陈茗唯一的共识。
于是忙找人暗戳戳跟在陈茗屁股后头偷线索,除此之外,毕知梵还抓了祅教里的火师给他占卜。
年过半百的火师围着月亮与火把跳了大半个夜,才神神叨叨跟他说:少主,神明说两条大狗抢骨头,汪汪汪。毕知梵当即挽起袖子把火师暴打一顿,老头儿抱着头蹲在地,劝,少主啊你从死神的镰刀底下被人救了回来,那人从此便会是你的死神啊!您是得回避啊!
怕再死一次吗?毕知梵其实有点迟疑,但又像一只想扑火的飞蛾,翅膀扑棱着挣扎,心早扎在火堆里了。
火师说:不如这样,接下来少主你将要去哪里,便去向那里。等您受封归来,我再告诉你吧。别打我!
死老头子死德性,等回来非把他屎尿揍出来。
占卜既非凶,算个谜。毕知梵也就不再焦虑,全身心地投入到父慈子孝的事业里去了,尽大孝尽死孝,即好大儿活剖好大爹,再当他面杀他全家,享受毕敬甫临死前不似人的惨嚎诅咒。那般诅咒,啧啧,顺便对比下曾经为俎上肉的自己,嗯,当时没叫一声呢,是个硬朗好汉。难怪感动神明,让烟烟救活了他。
尽完孝,毕知梵披麻戴孝哭了七天,把姓毕的全家投火焚尽扬灰,再顺理成章接受了天子递来的橄榄枝。从掌安南三十六都的大都统,一跃为掌独权的安南道大节度使。安南,比河东的面积都大了一倍不止!优越感油然而生。
绝高处的风景是什么?是冷吗,是眩晕吗,是恐惧吗,是坐在火上被炙烤吗?都不是,是星星与月亮,是神明窃窃的低语,告诉他,还要更高的山,更彩的云。
便来到东都。
呀,见到了他。
啊,汹涌的东海涨潮了。
生死迷梦终于幻化为蝴蝶,再度将翅膀栖息在他的肩膀。一日不见,如三月兮。三月不见,如一千年。
他头皮发麻。
命运美丽的恶意啊!
神明,在向他疯狂索要至高至明的祭品。
几日后,燎烟寻房子最终定在了北边的布政坊,某位崔姓尚书空置的二进偏宅。
东都的房子,当官的大部分住北边,因为经济不景气,很多三品以下官员的很愿意把房子的一部分租出去收点钱。
崔尚书宅中环境曲幽,怪石花木繁荣,宅外便是寺庙与商业集市,且有武侯铺镇守。安全又方便。
长安居大不易,反正就是贵。燎烟借用蒋荧客身份,说自己号不居公子,来自襄南没落世族蒋氏,族人被伪节度使杀光了。可怜的很。当然目的是杀价。
对接的尚书管家听不居公子描述的可怜,动了恻隐之心,但尚书大人也很可怜。管家跟燎烟哭诉尚书养了十八个妾,房子可以租给你,却实在不能便宜。燎烟于是跟尚书比惨,甚至厉声质问管家。死全家跟养十八个妾到底谁惨?!
管家只能抹着眼泪告尚书,说主人啊不居公子虽然杀价,但德性比其它肖小看起来好太多了!尚书左右衡量后,决定给他打八折。宅中一些旧仆也决定给不居公子留下来照看。
结果次日入住交费前,崔尚书却改了口,说愿打五折。只因不居公子带着俩小孩,又死全家,又有画才,迟早能侍奉天子!让人仰慕万分!恨不能免费!不如免费!(当然这是客套话)
就这样,满头问号的燎烟落脚在了东都宫城的官区之地。
除了要照顾两个嗷嗷待哺的稚童,还得准备下接下来的画院考试。
至少先给自己谋个画官身份吧。燎烟如是想。
崔尚书偏宅的对角线那面,乃天子所赐新任安南道节度使的豪宅。
燎烟白日一开门,就能看见鱼贯进出的官奴们,将浩浩汤汤的天子赐物运往宅内。
劈里啪啦放鞭炮。足足运了响了三天。你妈的吵死了,孩子都被吵得嗷嗷哭。
第41章 荧客东都漂流
雉奴不安分,会大吵大闹,从他醒来就跟犯了癫一样,除了吃喝拉撒睡,剩下的时间全用来撒泼打滚,要阿娘,要燎烟去找她阿娘。不许燎烟碰他,打人抓人都很卖力,几天下来,燎烟身上到处都有瘀痕。
另一个鸦奴,只要燎烟不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就是撕心裂肺地哭,饿了哭,热了哭,不能翻身哭,不被抱抱也要哭。两个小孩都很不好搞定。
燎烟简直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都不能安生,黑眼袋耷拉的快要落地,头发哗哗地掉,人更是像要被拔秃毛的公鸡。丧的可怜。
“我向你保证,一定把你阿娘救出来。”燎烟心累地对雉奴说。
“这是你说的。”雉奴鼻涕眼泪也不抹,站在飓风过境一样的桌案上,指着燎烟鼻子威胁,“找不到阿娘,我……我闹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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