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下面还有几只小的呢,东市那头还有几盏小狼灯……可惜奉君最近总是往外跑,也不知道回来看看。”
“这些年它不跟在我身边,也是越发不着家了。”虽然奉君从前就不爱回家,但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十天半个月见不到影子。
“它只听你的话。”陆景渊与他并肩坐在屋脊上赏灯,从纸包里拿出了两个小麻花递了过去,“你若是不将它带在身边,它自然也就无处安身。”
奉君甚至不愿意在他身边呆上太久,那夜它独自离开石堡后,不知去哪咬死了几个斥候,叼了几根断胳膊断腿回来丢在他门口,然后就头也不回的自己走了……据跟上去的士兵回报,奉君自己回了长安往山里去了。
他没办法分太多神给奉君,也没办法强行把它从山中抓回来,它就这样自己在外晃了一两个月,直到这次谢樽回来,才把它从玉印山里挖了出来。
说起这些,谢樽觉得嘴里的小麻花嚼起来都没了滋味:“我知道……只是我一直怕它出事,这样浪迹在外是孤独了些,却总比战死沙场好上许多。”
奉君和灵光完全不同,若是上了战场几乎可以说是是必死无疑。况且在他心中,奉君实在比灵光重要太多,他绝不能接受奉君因为他的失误有任何三长两短。
“不过这次北征无需赶路,我会带它一道。”
“嗯。”
“说起来……还有一事。”谢樽转头看向陆景渊问道,“为何不让那些波斯人找到你?”
那队千人的护卫队迷失在了荒原上,他接手晋中后才从某个临水的谷地中找到了他们。明明为了避免他们迷路,他还特意标注了一只凤鸟在上面作为定位……战场上瞬息万变,他差人为陆景渊做的那个凤鸟烟花本就不只是为了什么神迹。
“我给你的地图是错的。”
“这我知道。”谢樽微微颔首,
后来他拿回了那张舆图,发现上面标注的位置和当时陆景渊所在的位置虽然距离算不上极远,却隔着两座高坡,连那只凤鸟的踪迹都看不见一点……
“虽说我特意交代过让他们跟在你身边,但我也猜到你必然会让他们来寻我。”陆景渊看着他,神色温柔。
谢樽向来会把最好的一切放到他身边,从无例外。
“但救命之恩……这人情可不好欠。”若是让波斯拿下这个功劳,平了双方的恩情,以后有许多事就没那么方便了。
“总比命丢了好!”谢樽咬着牙,使劲把剩下那颗麻花塞到了他嘴里,“连那个烟花你都算计得清楚,我还以为能瞒住你……”
陆景渊没有回应,笑了笑又开了一袋新的小吃递过去:“不如换个地方吧,此处太过喧闹。”
“好,去哪?”
高塔之上偶然有管弦风飘,绰约如隔云端,谢樽被陆景渊拥在怀中,安静地赏着脚下的融融灯火,这里风景如旧,可每一次都有许多不同的感受。
“我把这儿划作了皇家御苑,改名未央。”这既是愿望,亦作惦念。
“可若是没了人气又失了韵味,所以这里平日也会开放,只在年节封闭。”
谢樽有些困倦地倚靠在陆景渊胸前,将满城烟火收入眼底,声音轻如云絮:“嗯,愿山河永固,长乐未央。”
第183章
今夜晴霁, 万里无云,众人簪星曳月把臂同游,连清风都生得无限温柔似想留人一醉。
满城灯火盈盈, 流光亦落在发端,怀中的人呼吸渐渐轻缓, 陆景渊垂眸将那狐裘拢起,轻轻抚平谢樽微微皱起的眉眼。
既然累了便好好休息一番吧,只是……不知今夜可否如愿得故人入梦一叙?
虽说元夕三日皆不禁夜, 可时至寅时, 城中仍是灯火渐熄, 不比先前那般热闹。
人道岁岁红莲夜,犹以曲江池畔最盛。微漾的夜风之中,谢樽被陆景渊牵着踏上了一叶小舟。舟上无人,只有数盏莲花灯正在静静燃烧, 那火光透过纤薄的琉璃,在四周落下数片细碎的光晕。
小舟随着水流缓缓前行, 破开大片祈愿花灯往湖心而去。
“备了三十盏, 应当足够你放上许久。”陆景渊取出了备好的洒金纸卷,又将一支玉管笔放入了谢樽手中。
“这也太多了……写些什么好呢?”谢樽盘腿坐在矮几前杵着下巴, 半晌没有落笔。
他们的所思所念,所求所愿都太过沉重, 远非一盏花灯所能承载……既然如此, 就写些简单有趣的吧。
“天天有糖饼吃……”陆景渊无语地卷起新鲜出炉的愿笺放入了花灯,“不行,会燥火牙疼。”
“这个也不行, 崔墨说你要少沾荤腥,免得伤了脾胃。”
谢樽将笔一撂, 立时横眉冷对不干了:“什么?那我还能吃什么?饿死算了!”
“还有许多能吃,我新寻了几个略懂医术的御厨为你准备吃食,他们厨艺上佳,能将药膳也做得十分适口。”
“真的?可以拒绝吗……”谢樽对各类药膳向来敬谢不敏,若非要刨根问底求个为什么,那应该去问问柳清尘,他的厨艺为何会差到那种令人望而生畏的境地。
“不能。”陆景渊无情地给出了答案。
既然没有反抗的余地,谢樽瞬间随遇而安,把这件事扔在了一边,“那这样吧,玉印塔上也没个池子,我想要个荷花池,待到夏日荷风竹露,定是好一番怡人盛景。”
“嗯,开春我就派人去挖……另外你那侯府实在太小,我打算把秦王府改建一番给你住,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不必,秦王府可是亲王建制,若给了我,你那案头定然又不得清净了。”
“我知道,所以待你北征归来,我就封你为王。”
“什么?异姓王?我终于要权倾朝野了?”谢樽笑着调侃,笔下又写了一串关于吃吃喝喝的愿望,“待到征战归来我就要隐居玉印塔了,用不上这些,你应当知道……况且身外之名只会凭空生出许多波澜,属实没什么必要。”
陆景渊掌心捧着一盏花灯,与谢樽目光相接不容置疑道:“这不是一回事,我要给你天下的至盛殊荣,绝不会让任何人轻视你半分”
“况且这也并非私心,而是你一身功勋的应许之物。”
“好吧。”谢樽没再拒绝,笑着应下后又将新的愿笺递了过去,“写不满三十个,还是想些正经的吧。”
“惟愿……岁岁常相见。”
渐沉的月光下,谢樽靠在陆景渊肩头,静静看着花灯随水流漂向彼岸。
灯影阑珊处,他似乎看见有数道人影踏月而来,拾起了水中一盏盏如莲的花灯,那闪耀着金芒的流水自他们的指间倾泻而下,如同月下金沙皎皎无暇。
“我还是没忍住写些什么给他们。”谢樽低声说着,垂下的眼眸中聚了一层薄光。
“嗯,我看见了,你看……他们来了。”
前路尚且漫长,只愿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
元夕过后,东风飒飒卷地,曲江池畔浅草未青时,中正殿上忽又起了轩然大波。惊蛰前,陆景渊在未与任何朝臣商议的的情况下昭告天下,虞朝将于五月初挥师北上,直取北境东西二京,纳之以定乾坤。
这道诏令发出不及半刻,朝廷便瞬间分作两派,而这一次与先前不同,以谢淳和王锦玉为首的主和派得到七成支持占据了上风。
他们并非完全否定讨伐北境,只是觉得绝不该选在此时。虞朝久病未愈,需要漫长的时间用来修生养息,若是再在战争中受挫,极有可能让九州方兴的王朝彻底堕入深渊。在他们看来,如今虞朝驱除外族,也拿回了曾经的失地,已然足够,若是仍有所求,也该派遣使臣再作和谈才是。
这并非没有道理,可逸豫亡身,所有的仇恨与悲伤都会被淹没在时间的洪流之中,十年,百年,他们所经历的一切苦痛只会变成薄纸几页,再难激起半分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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